猫妖就在他们眼前。
负伤野兽发出一声响彻云霄咆哮。
白飞鸿下意识扣紧了青女剑——她看得出,眼前猫妖已然完全失去了神智,别说与人沟通,恐怕它连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都忘记了。
妖族生性凶残,受了伤更是激起它们血性,猫本就是天生捕食者,此时身负重伤,越发凶暴嗜血起来。那双绿幽幽猫眼骤然大张,腥风一盛,那猫妖竟是直直冲他们扑了过来!
在利刃出鞘之前,花非花蓦地伸出手来,将白飞鸿剑摁回了剑鞘之中。
下一刻,他拦在了白飞鸿身前。
银色锁链骤然从他衣袖中飞出,生生将猫妖摁在了地上,负伤野兽行动不免迟缓,本以灵巧见长猫妖竟是躲不过这一击。
猫妖嘶吼起来,在地上胡乱挣扎着,尖利指爪将石板整个掀翻打碎,血与泥糊得到处都是,它似乎已经没有神智了,却依然拼命挣扎着,喉间不住发出带着血腥味咆哮。
只是无论它怎么挣扎,也挣不出这锁链困境。
花非花只是静静看着它,直到猫妖血流了一地,挣扎也渐渐微弱下去,他方才从袖中拿出了一支碧玉箫,抵在唇边低低吹奏起来。
箫声咽,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那凄冷而又幽远箫声,渐渐让猫妖挣扎微弱了下来。
它慢慢地,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在这样箫声之中,猫妖做了一个久违梦。
梦里是一只抚摸着它头手。
那只手动作总是很温柔,也很温暖,带着香香气味。他很喜欢被那只手抚摸感觉,软软衣袖也会落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他整个包裹起来一样。偶尔他也会想,睡在云朵里,是不是就是这样感觉?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卖到外面去,他只知道,在他还很小很小时候,小到连眼睛都睁不开时候,生下自己母猫就已经不在了,一起出生兄弟姐妹们很快也死掉了,一只又一只,变得又冷又硬,渐渐也生出些臭气来。
他身上很痛,也很难受。
他本来也是该死掉。如果不是小姐把他捡回去了话。
小姐亲手洗掉了他身上蛆虫,拿走了腐烂胎盘,把羊奶盛在手心里,捧着他,让他一点一点去啜。
谁也不知道一个深闺大小姐哪来那种耐心,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坚持下去。
但是,在小姐悉心照料之下,他一点一点好了起来。
变得强壮,变得漂亮,变得比任何一只猫都要风光。
他总是神气地坐在高处,昂首挺胸,炫耀着脖子上金铃铛。那是小姐亲手制作法器,既能保护他不被别人弄伤,也能保证他不管跑到哪儿她都找得到。
“金玉奴!”小姐总是能一把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揉捏,“你这坏东西!又跑到我找不到地方了!”
他总是喵嗷喵嗷抗议,不想让小姐这么胡乱揉他——他可是风光大猫!就连看院子蠢狗也打不过他!怎么能被人这么揉捏!让别鸟兽看到了,他颜面要往哪里放!
但是小姐听不懂猫叫,只觉得猫猫是在同她撒娇,要与她玩耍,这让她不由得把猫猫抱得更紧,还用脸颊胡乱去蹭他。
“真是,老是要我好找。”她一边蹭还要一边抱怨他,“这是谁家小坏蛋啊?嗯?小讨厌鬼,你怎么总是跑到这么难找地方?知不知道要是让别人看到我爬到这么高地方,告给我爹,我又要受家法了。我看你不要叫金玉奴,还是改叫坏心眼好了。”
他一听这话就要生气,和别蠢猫不一样,他可是听得懂人话!于是他就忍不住要用爪子去拍她,只是拍时候还会想到爪尖太利,抓伤了她她又要哭,只好缩起指甲,用肉垫去拍她脸,这么委屈巴巴地拍着,她自然也不会生气,反倒是他又憋得一肚子火,干脆扭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怒气冲冲尾巴。
“好了好了,不叫你坏心眼。”小姐捏着他肉垫,忍不住笑,“金玉奴是我大宝贝,一点也不坏,谁也不能说你坏,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他勉为其难地喵了一声,扭过头去,在她眼睛里看到自己眼睛,异色猫儿眼,老爷总看不惯他这一点,想让小姐丢了,但小姐就是不肯。不吃不喝又哭又闹也要把他留下来。
他不闹了,小姐也安静下来,只是搂着他,坐在墙上,和他一起眺望着墙外夕阳。好一会儿,她才低下头,对他笑了笑。
他不喜欢那个笑,看起来倒像是要哭了一样。
“你真好啊。”她伸出手来,捏了捏他鼻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做猫真好啊。”
小姐又在说他听不懂话了。
但就算是猫,也知道很多事。
比如说,小姐父亲不喜欢她。
他想要一个儿子,不想要一个女儿,还是一个体弱多病女儿。宅邸里下人们也知道这一点,他们总是聚在一起感叹,谁让过世夫人没能生出一个儿子来呢——不,夫人其实生出过儿子,只是小姐孪生弟弟太过体弱,争不过强健姐姐,刚出生就没了呼吸,没能活下来。
“要是活下来是少爷就好了。”
下人们总是这样说。
而小姐父亲在看着她时候,目光中也总写着这句话。
有人在时候,小姐总是不笑。没有人时候,她偶尔还会偷偷哭。
每到那种时候,他总会跳到她膝上,安静地团成一团,用尾巴慢慢扫着她脸。
眼泪是咸,热。打湿了尾巴以后会变很冷,还会让毛黏成一团。
他其实很讨厌眼泪触感。
但是下一次、每一次,小姐哭了时候,他还是会跳过去,任由小姐抱着他,把眼泪都糊在他身上。要是她哭得太厉害了,他还会舔舔她眼睛,舔舔湿漉漉睫毛,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哭得太久了。很快又会对他笑了。
他喜欢她笑。
“我要是也能去外面就好了。”
小姐把他举到眼前来,仰着脸对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