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卫卿,还不来接旨?!”通传的太监,极不客气地呼喝道。
“罪臣领旨,甘愿受罚。只求公公能在皇上面前,多为张虎子等人洗脱罪名……”柯卫卿屈膝跪在地上,浑身是血,但仍然希望透过这个传宣官,把自己的请求透露给皇上。
因为他回京之后,就被赵国维的爪牙严密控制着,只是在大殿上跪拜了一次皇帝,还未有直接的接触。
“少啰嗦!”年轻的太监把圣旨交由柯卫卿,便回去复命了。
“吾皇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长修匍匐在地,连连叩首道。不管如何,这个结果都能赵国维相当满意,而且这是皇帝定的罪,有任何不满也不会撒向自己的,这样想着,刘长修便松了口气。也不再执着于审讯柯卫卿了,宣布退堂。
柯卫卿浑身剧痛,拖着沉重的枷锁,在衙役的推耸下,步履蹒跚地走出了阴暗的公审堂。
外头,石榴花依然火红绽放,已是午后时分,朱红的宫墙如一道道森然屏障,彻底阻断他想要见到煌夜的念头。
花有多娇,心就有多黯,柯卫卿可以没有功名利禄,甚至是丢了性命,但无法接受煌夜对自己的失望。
不管他因为什么晚归,只要没能按时回京等同藐视圣旨,而煌夜本想借剿匪一事压制下赵国维的兵权,结果反被他给利用,明里暗里地指责皇上点错将领,可想而知,煌夜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烦闷。
去书库做典藏史,已经是煌夜最后的垂怜了。
柯卫卿数日滴水未进又身受鞭挞,在强光的照射下,竟然一阵强烈的晕眩,唇色发白,但是他咬牙站住了,最后迈开步子,在衙役的押送下,往极远的北宫去了。
※※※
长春宫,御书房的门外,同样摆着几盆石榴花,但在层层绿叶的衬托下,就没有显得那么刺眼了。
李德意推开殿门,轻手轻脚地迈入进去,来到御案前,躬身禀告道:“皇上,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小李子说,他赶去时刘大人正想拍惊堂木,打算定罪呢。”
“柯卫卿有何话讲?”煌夜放下手中的奏折,问道。
“这个……他为那两个副将求了情。”李德意说道,心里不免觉得柯卫卿太傻,这么好的讨饶机会,竟然留给别人。
“这才是他。”煌夜反倒笑了笑。柯卫卿已经判罚,两名副将罪不至死,刘长修应当会关他们一段日子然后释放的。
“皇上,您看……?”李德意自以为是明白皇帝心思的,还认为皇上一定力保柯卫卿无事。
可当看到圣旨的那一刻,他完全困惑了,柯卫卿成功取得灵泉国叛变罪证,是莫大的功劳,皇上不但不赏,还罚得那么干脆,这叫柯卫卿以后如何在宫中立足?
“这样也好。”煌夜喃喃地道,站起身来,踱步来到一旁摆开的玛瑙棋局旁,一场残局正等着收拾。
“有道是,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煌夜粗大的指头,灵活的拨弄着墨黑的云子,以退为进才能彻底铲除赵国维。
虽然胜利在望,可是煌夜漆黑的眼底,却燃起让人不寒而栗的肃杀之气:“这个帐,朕以后自然会和他算的。”
※※※
六月末,夜里明显闷热起来,一道闪电迅划破漆黑的夜空,紧接而来的一声炸雷,让柯卫卿从梦中惊醒,而黑沉沉的屋顶就像一块巨石,压得他透不过气!
喀喇喇!
刺目的闪电将这间立有几十架书柜的文史典藏库,照耀得犹如白昼。这里禁火,墙壁上只悬挂有宝镜、字画等饰物,无一盏宫灯。
柯卫卿睡的床塌,位于最东边的墙根,一张长方雕梅木塌,外加一席蓝布被褥,一只草枕,便是他全部的家什了。
“唔……!”
头很晕,是因为白天抄写太多的史书吗?他要把书册上破损、虫蛀地方的字,临摹在宣纸上,再把它裁剪成合适的大小,粘补回书上,最后还得用棉针线、朱红锦缎仔细装裱文书。
每完成一卷书的修补,就要耗去一整日的时间,而史书的厚实,更让柯卫卿的十个指头全都被针尖扎破,让他连持笔都觉得钻心疼。
“我真是没用……”柯卫卿看着缠绕着纱布的指尖,有些懊恼地想。前些日子里,他拼命地服药,好让背部的鞭伤尽快愈合。
等到可以动弹了,便想着可以好好地做装裱的活计,不给赵国维落下任何可以赶他出宫的口实,但没想到手指又伤着了,修补古籍的活可是全靠一双手呀!
柯卫卿的眉头深锁着,现在,他绝不可以离开皇宫,赵国维对皇上虎视眈眈,所以他一定要留在这里为皇上效力,就算吃再多的苦也不怕。
——可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呢?
柯卫卿捏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很是烦躁,晚上无法入睡的话,白天会连抄书也做不到的!
喀喇喇!电闪雷鸣更加深了柯卫卿的胸闷感,不管怎么忘却,鲜血淋漓的噩梦总是萦绕心头。就算是醒来了,也依然清楚记得梦中,那炙烤的火苗,呛人的浓烟,以及冰冷又湍急的河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柯卫卿想不明白,难道是因为在东林堡厮杀太过激烈,所以现在心底仍留有余悸,以至于噩梦不断?
可是,他在云游列国之时,早就目睹过战争的惨烈与血腥,也知道妻离子散,家园被毁有多痛苦和悲凉。
为何现在心里如此动摇?那心痛的感觉倒不像是梦,反而是曾经经历过一样。
一个女人,柯卫卿总觉得有一个女人在梦里,用一种充满爱与凄苦的音调,叫着他:“卿儿……”
难不成是儿时的记忆?但自己不是孤儿吗?柯王爷是从朱雀河边捡得他,仆人们也说,没见着他的任何亲人。
后来听说那年冬天奇冷,有不少穷人家的孩子被遗弃。
柯卫卿并不埋怨父母亲,也不介怀自己的身世,毕竟人在忍冻挨饿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而且正因为被遗弃,他才遇到了煌夜,被煌夜所救和收留,是他一辈子最幸福的事。
……这样就足够了,没有必要和过去牵扯不清。
柯卫卿现在每时每刻,心里只维系皇上的安危,以及要时刻警惕赵国维的阴谋,无暇去为噩梦分心。
“别再多想了!”柯卫卿忍不住拍打自己的面颊,冰凉的汗水濡湿了包住指尖的纱布,左肩这时又传来一阵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