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挥袖侧身道“你想走便走,我从未逼迫你留下。”
她像是傻子一样的僵住,而后眼睁睁看着他脚步猛然一顿,单膝跪地猛烈的咳嗽起来。苍白唇角滑出些雾青色的血。她动手要扶他,却被他用冰凉的手臂轻轻的挡开了。
负清寒抬首看着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她,一面咳嗽一面嗤笑道“若只是这样你便急成这个样子,将来可怎么办。早些离开,也好”
明明是着这种残忍的话,他的眼神却认真得可怕。
负清寒罢便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阖上双眼,唇角笑意淡去,从屋顶忽然的落了下去。她跟着从屋顶跃下,一面哭一面将他艰难的背回房间,替他盖上被子守了他一整夜,直到清晨时分终于熬不住疲惫睡了过去。
清笛醒来时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像是抚摸着至爱珍宝。但当她努力的撑开双眼,却看到负清寒已从床上坐起,披散的黑发衬得他的脸俊美而苍白,他像以往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带着些残酷和嘲讽笑意的轻道“照顾了我一夜,可是累了”
清笛摇摇头揉揉眼睛,握住他冰凉的手用脸颊依恋的蹭了蹭,这才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的身体已经糟糕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负清寒任她握着他的手,含笑道“现在告诉你,也还不晚。”
清笛怔住,接着负清寒便收回了手,声音里最后的一点温度也消失无踪。他对她露出那种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孩子的目光,眼神深得像是沧海,笑意淡而冷“我的身体便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同你在一起总是争吵,每一次争吵都分不出个结果,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厌倦了。”顿了顿,男子唇角最后的笑意也收了起来,冷淡道,“我还记得你昨日的话,你现在便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清笛怔怔的看着他,直到负清寒脸上的冷淡消失殆尽。他望着她静默无声滑落了满脸的泪,片刻后轻叹一声,用衣袖替她擦去眼泪“真是个愚蠢的女孩。放你自由竟然还露出这样的表情。等你看到了外面的大好河山,便会将我忘了,很快将我忘了。”
那一日清笛在负清寒怀中哭了许久,因为她感觉到,负清寒是真的想要让她离开。从前不管吵过多少架,她过多少次戏言,他也从未放在心上。但现在,他一面露出那种让人难过的自嘲表情,一面冷淡的要她离开。
即便她求了许久,哭得眼泪都将他的袖子打湿,他也只答应让她多留十日。
今日是七月初六,明日便是最后的期限。清笛找不到留下的办法,就连给他吃馄饨想让他改变主意这样的办法都用了,他却仍旧让她离开。
明明他也舍不得,没理由两个人之间毫无结果。
夜深了,负清寒阖了双眼。怀中女孩依旧紧紧拽住他的亵衣,时不时的抽泣一声,让他没有办法狠下心肠的赶走她。但今夜让她再撒一次娇也没关系,反正她明日就会离开。行李中已包好许多毒药和解药,即便是到了外面,也没有人能够欺负她。这是个愚蠢,认真,执着,年轻得让他自卑的女孩,他不该也不能死死地绊住她,让她外面的风景都没看过,就得陪着他待在这让人绝望的黑暗中。
从前,这女孩拥有阳光,拥有平凡人该拥有的一切,跟他为伴后,她便只能在夜晚看看月亮作为消遣。若让她留下来,以后他的身体连踏出房间都做不到,为了陪着他她恐怕连月亮也会失去。
这样想着的负清寒掀开被子盖住女孩。她已哭累在他的怀中睡了过去,身体被他的体温捂得冰凉。顿了顿,他离开床下了地,拿过一旁的长袍披上。
第二天女孩在他的注视下张开眼,一见到他,黯淡眸子刹那间亮了起来,但那种光芒并未持续多久。负清寒将收拾好的行李递给她,她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起来,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你还是要赶我走”
负清寒嗤笑道“健忘的女孩,我早过我不笑。”
“我不要”
负清寒早知她会这样,他弯腰横抱起她,穿过被树木掩盖好的庭院,将她一路抱到了门口。放她下地时,女孩死死的拽住他的长袍,咬着牙不肯松开。
负清寒淡淡瞥了一眼,轻轻挥袖,被她拽住的那一块就在刺耳的布帛断裂声里轻轻的被斩断了。
像是斩断一根丝线那样的轻松。
他便那样的转过身,走回对他毫无作用的毒雾中。感觉到身后女孩死死盯着他背影的含泪目光,几乎可以想象她带着泪难过的模样,他终于挥袖关上了古阁大门。随着陈旧的大门关上时发出“吱呀”一声,他蓦然停下脚步,回过身去望着那扇压抑得过分的黑色大门,垂着手在原地了许久,直到夜幕笼罩古阁。
负清寒独自一人飞上屋顶,漫步在清冷月色下,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情人们,他停下脚步,不由得便有些感叹夜色的寒冷。
真冷,冷得他那颗不会跳的心都有些麻木,冷得他几乎快不住。
是以他便干脆在屋顶上坐了下来,听着街上的男子对女子念情诗,这才想起来,今日竟是七夕。但七夕对他来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莫能陪他过七夕的人已经不在了,即便是她还在,他们也总是在争论着一些奇怪的话题,从未想过要像平凡人一般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度过这一晚。
想着想着负清寒便动作一僵,伸手从袖中摸出清笛未带走的那只泥兔,在月光下举起来,向来带着嘲讽微笑的脸上竟是流露出一些脆弱与温柔。
“不知你现在已走到了何处,遇见了何人。”
街上人来人往,映衬得他格外孤单。他收紧握着泥兔的手,身上疲惫得厉害。强撑着轻晃了下头,只觉得眼前慢慢的便模糊了起来。尚未弄明白这是怎生一回事,耳边已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些颤抖和微微哽咽。
“我没走,我还在这里。”
负清寒转过头去,正看到离他不远的地方,着那愚蠢的女孩。她背着硕大一个包裹,柔顺头发被夜风吹乱,显得有些可笑,眼前的模糊不知怎的就加剧了,他只怔了一瞬便将头快速的转了回来,同时冷哼一声。
“阴魂不散。”
她却难得的没有反驳他的话,年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哀“我一直都在这里,若是从前的你,必定是很快便能发现。”停了停,她背着包裹走到他的面前,看着坐在夜风中的他,“我都已经发现了,你还不愿意实话么。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负清寒低首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没有话。他还没有问她为何不走,她却已经先提了问题,还不待他编好辞,她已在他的身边坐下来,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抹去他颊上的一滴水珠。
“你哭了”
负清寒一面嗤笑一面伸出冰凉手指,隔开她的手将水痕抹去,嗓音嘶哑难听。
“我已七十年不曾流泪,你现在看到的又怎会是泪水。”
他不肯承认,她也不勉强。过了许久,她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肌肤接触的地方寒冷似冰,但她却一下子觉得安心下来。
“负清寒,只是离开你一天,我却觉得像是过了一年。”
他肩头轻颤。
她握住他冰凉的手“以后,任你再怎么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明明对我温柔得过分,脸上却强装出冷淡的样子,明明自己的身体都快撑不住了,还陪着我出门散步,明明想要我一直陪在他的身旁,却因为不愿意我看着他的衰弱而赶我离开,明明对我十分在意,却为了还我自由装作丝毫没有将我放在心里。”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会忽然之间让她离开。七十年过去,将体内怨气分给了她以后,这个男子已经快要撑不住,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肯明让她离开,他知道她不会舍得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