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祐帝松了口气,面上再没了愠怒,反问道:“没有岳凌,这般大事江浙竟也瞒报,全不让朕知晓,这江浙还是朕的江浙吗?”</p>
“话说回来,岳凌在江浙也未见得有多好做。接下来,他肯定要抓这几个首犯为典例,可江浙几座大城,人口百万,官吏数以千计,又跟当地世族盘根错节,定然与其对抗,届时便是想做些事,也难有可用之人。”</p>
“江浙是赋税大省,要动,又不敢深动,国库如今本就有亏,若是再收不上江浙的赋税,别说新政了,新年还不知如何过。”</p>
皇后接口问道:“那按照陛下的意思,还纵容他们如此?”</p>
隆祐帝摇头,“朕对岳凌所描绘的新法深信不疑,可与朕同心之人,身正清白在这朝野中还能寻出几人?大昌一京十四省,需要那么多官吏,便是将江浙的这批人都拉出去砍头,谁能保证再度换上官帽的人,不会比前者更贪?”</p>
“直到现在,朕还没寻到一个好办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p>
隆祐帝捂嘴轻咳了几声,皇后转来身边,与隆祐帝同坐了一处,沏茶奉水,宽慰道:“如今陛下才主持了一次科举,人才积累的还不足,往后肯定会向好的。眼下,国家危难,让他们吐出原本吞没的银子,也并不过分。”</p>
念及此,隆祐帝又不禁生笑,“他们真是做得好事,朕推行的国策,竟然只能分其中三成,朕还曾在朝堂上,褒奖过他们,真是好笑。”</p>
沉了口气,隆祐帝便就写起给岳凌的回信来。</p>
“此事全权交给岳凌去办,朕信任他,定然会有轻有重。”</p>
“免得他在江浙办案受阻,而且只他一个人在,实在容易招致当地所有势力的反抗,朕必须得给他派几个人手去分担下压力。”</p>
“织造局有关宫里的事,便让陈矩去走一遭,审案再遣都察院副都御史王宪之,今科状元苏墨筠也不必在翰林院修书了,正值此风云变幻之际,当出去在岳凌身边历练历练,任苏州知府吧。”</p>
皇后捂嘴轻笑道:“这状元郎大了岳凌恐怕不止十五岁,竟让岳凌带着他历练。”</p>
隆祐帝也是摇头随着笑,“岳凌为人稳重,总是让朕忘了他只有及冠之年,便是苏墨筠能学到岳凌几成的本事,镇守住江南也足够了。”</p>
“除此以外,朕倒是还有些忧心岳凌的人身安全。毕竟在沧州,只是些商贾就敢通倭,这些世族暗地里还不知会有什么算计。给予岳凌东南之地的兵符吧,可调动一切他能调动之兵,也算是他布设海防,防患倭寇的本职了。”</p>
写好了回信,隆祐帝却又想起一事,“对了,林如海之女今年几岁了?”</p>
皇后思虑了下,道:“应当有十二岁了。”</p>
“十二岁?倒还是小了些。”</p>
“十二岁还小吗?十二岁臣妾已经入府了。”</p>
隆祐帝又拉着皇后的手,笑笑道:“皇家还是有些不同的。倒是林如海,前一次收了朕的诏书,这段日子竟然也没写一封信回来,是两淮盐务果真繁忙,都忘了给朕回信?”</p>
“朕倒该给他再休一封,让其不惜一切,配合岳凌在江浙行事。”</p>
……</p>
苏州府衙,</p>
沧浪雅会一事在城中传扬开来,最为之震动的便是官场上。</p>
衙役在门前身子站得笔直,两面班房中都在勤勤恳恳的忙于公事,却噤若寒蝉,十分肃静,都怕给初到苏州的安京侯留下不好的印象。</p>
等到岳凌真的来到府衙门前下马,立即便有似等候许久的府丞范鹏程迎了出来,当面作揖行礼道:“下官苏州府丞范鹏程,见过侯爷。”</p>
岳凌微微颔首,“免礼,昨日沧浪雅集上所抓之人,可有提审过了?”</p>
范鹏程垂首小心答道:“未得到侯爷的命令,没敢轻易审讯,如今都关押在大牢之中。”</p>
岳凌上下打量着范鹏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宽大的官袍在他身上似不算太合身,一股儒生气度,面相看不似是个作奸犯科者,但人往往是知面不知心。</p>
“有关朱知府的死,你知道多少?”</p>
来到了府衙大堂,岳凌不问其他事,先试探的问起了自己,这让范鹏程心底大骇,差点就要跪地喊冤。</p>
岳凌示意左右为他抬了张椅子,才令他心下稍安。</p>
“下官不敢隐瞒分毫,起初在朱知府反对改稻为桑时,我等是有不解,但也未曾协助钱仕渊等罪臣逼迫朱知府。待朱知府下狱之后,府衙中大小事都由替代他的孙逸才来做,孙逸才为人贪婪,下官不屑与之为伍,全无参与他的事项当中,还望侯爷明鉴。”</p>
“这么说,你是这江浙官场的清流了?”</p>
范鹏程才抬起的头颅,又垂了下去。</p>
江浙这曾铁板一块的官场,将为官者一个个全砍了或许会伤及无辜,但隔一个砍一个定然无法肃清全部虫蠹。</p>
范鹏程紧抿着嘴唇,不敢应答。江浙官场上,能够时刻协调一同做事,本就因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利益集团。</p>
牟利,便是所有人的共同的目的,所以他们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毁堤淹田这种事。</p>
因为只有所有人的都得利了,大家的口径也能一致,至于远在京城的皇帝,一时间不会得知确切的消息,而最后即便留意了其中猫腻,也会被他们孝敬上的五十万匹丝绸而堵住了嘴。</p>
对于大多数的皇帝而言,平民的损伤,也只不过是个数字而已。久在深宫的皇帝,能对百姓的困苦有多深刻的体会?</p>
在这种背景下,范鹏程再如何也不敢说自己身家清白,他或许没有推波助澜,但也能治一个知而不报的罪名。</p>
府丞作为一府的二把手,正有监管之责,与这些士绅商贾往来密切。依照《大昌律》十匹丝绸便可徒一年,三百匹便可流放三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