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人民文学》的老编辑，十几年前，从自然稿中发掘出一个叫汪曾祺的作者，再后来，发掘出一个叫蒋子龙的作者，再后来，徐迟《哥德巴赫猜想》、玛拉沁夫《腾格里日出》、刘鑫武《班主任》...</p>
......</p>
崔道怡回到家里，爱人上中班，他一个人随便扒拉点儿饭，对付两口，开始晃着蒲扇，坐在胡同口，看起这篇稿子。</p>
这一看，一直看待披星戴月，爱人下中班回来，断了电，他点着煤油灯看，有点儿中了邪的意思。</p>
稿子整个捋了一遍，最后看：</p>
秦书田、胡玉音有了爱情的结晶，想办结婚登记手续，并不给批。</p>
这天被窦宝莹传去社里，结果是狂风暴雨般的审问。</p>
“秦书田！胡玉音！你们非法同居，是不是事实？”李国香厉声问。</p>
秦书田不服罪，不肯低头。</p>
王秋赦拳头在桌上一擂，站了起来，“给老子跪下！给老子跪下！”</p>
秦书田跪了十多年，十多年来，他第一次直起腰骨，不肯跪下，甚至不肯低头。</p>
胡玉音也挺起腰身，对着整个会场耀武扬威，现出她的肚子。</p>
暴雨浸湿他们的面孔、头发、衣裳、鞋子，两人面对面站着。</p>
眼睛对着眼睛，脸孔对着脸孔。</p>
他们没有讲话，也不可能让他们讲话。</p>
但他们的心相通，彼此的意思都明白：</p>
“活下去，像牲口一样地活下去。”</p>
......</p>
看到这里，崔道怡已经红了眼睛，已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了。</p>
脑子像黑浪一样不断的翻涌着。</p>
直到此刻，他才想起自己一直没去注意作者的名字，翻至首页，二字映入眼帘——</p>
江弦！</p>
是了，这样的作品是该出自他手。</p>
好作品！</p>
真如王扶所说的好作品！</p>
天已然蒙蒙亮了，崔道怡忍耐着难以度过的黎明。</p>
早早去到单位，等到《人民文学》现任主编——光未然同志，代表作《黄河大合唱》。</p>
“堵在我这儿干什么？你也想分房子？”</p>
“我有个窝住就行。”</p>
崔道怡把手稿一拍，“您老敢不敢让这篇作品发表！”</p>
光未然瞥了一眼那切糕厚的手稿。</p>
“嗬？这稿子比房子还重要？你放我这。”</p>
“好！”</p>
崔道怡搁在桌上，光未然花了一天时间看完。</p>
世事风云，人性黑暗，喻于一镇之中，太大胆的一篇文章。</p>
如今，光未然是文艺话语权掌握者之一，只有夏衍、冯沐、陈荒煤等人能与他相抗。</p>
他对这篇文章无论是支持或否定，都无疑能激起千层巨浪。</p>
会不会捅篓子？</p>
老爷子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几圈，终于顿足，把崔道怡喊来，大手一挥。</p>
“发！”</p>
“不光要发，还要在封面上打标题，作为当期突出的文章！”</p>
“不用开会了？”</p>
“不用开，我来担这个责任！”</p>
“妥！这篇文章绝对不会让您老失望。”</p>
崔道怡心潮澎湃的扬起稿子，冲出办公室，畅快极了。</p>
“过稿了！”</p>
“王扶同志，通知作者吧...”</p>
......</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