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久违地从身侧少年那里知到了人类鲜活的情绪,季雪庭脑海中倏的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
好似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强行按捺住胸口近乎满溢出来欢喜,涨红脸,任由一个人牵着自己的手,走过一段路。
奇妙的是,时隔千年,季雪庭却发现当时两人同行的那段路究竟是哪里,自己又为何与那人牵手,竟然早已想不起来了。反倒是少年懵懂酸涩的小小心思,反倒是异常清晰。
只希望当时那段路能长一点……长到他与那人能够执手一直走下去,直至白头。
就是早已记得,那段路的尽头,究竟又是谁率先放开谁的手。
……
莫名的,季雪庭心头又是微微一痛——这倒是身侧那少年情愫所致了。
季雪庭连忙束神运功,去胸口那隐痛,再一抬头,三人已到了瀛城城主府前。
季雪庭另一只手上还提着血淋淋的伥鬼头颅,守门的兵甲看到他这幅模样也是吓一跳,紧张中,差点儿对他刀剑相向。季雪庭连忙抹去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将注意力放到这正事上来。
也是凑巧,他正打算解释,城主府大门内已经跑出个山羊胡子的老管家来,见到季雪庭三人好似看到了救星,连忙呵开守门人,将他们请入门来。
“唉哟,季仙长,鲁仙长,们可算是回来了!城主他老人家都已经等们等一整夜!们要是再回来,他可能都要点兵去救人了——哎哟,仙长,手中这玩意是——”
正说着,老管家眼睛一瞥,也看见那颗伥鬼头颅,险些跌倒在地。
“哦,这个啊,是个妖怪,我正要拿给们城主去看呢?”
见那老头花容失色,季雪庭摸了摸鼻子,抬起手中之物在半空中晃晃,然后心平气和地解释。
……
片刻之后,季雪庭抱着剑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韩瑛的书房之中。
桌上摆着那颗鬼头,已经被胆子大的侍从将碍事的血污一概擦拭干净,再用乌木托盘盛着才放到了韩瑛勉强。
只不过即便是经过这般修饰,那颗头颅看上去依旧显得扭曲痛苦,十分渗人。
韩瑛的胳膊上还缠着绑带,大抵是因为受伤后又一夜未睡,此时的模样看上去也十分惨淡。
他疲倦的目光在伥鬼的头颅上停留片刻,作为常年猎妖人,他自然是不会畏惧这等妖怪残骸,然而,此时此刻他看着伥鬼的头,周身气息却比先前在城门外遭遇失控的那只妖兽还糟糕。
“山神庙?是说,它一直盘踞在山神庙中?!设下困城之局的难道就是它?”
“我并不知道它先前究竟窝在哪里,更不知道它占据山神庙,以幻觉和傀儡为凭依袭击我们又是怎么一回事。”季雪庭一手托腮,一手在剑鞘上曲指轻弹下,“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燕燕啊,这用来护城的剑气好像有点不太灵光啊。”
然的话,也至于让这样凶恶狠毒,修炼已久的妖魔竟然进城。
听到这句话,韩瑛无意识地握紧自己腰侧空荡荡的剑鞘,稍一用力,先前受伤的那只胳膊瞬间又渗出了血。
“这可能。”他一字一句缓缓,“我的剑作为城基,整座城便都在我的剑意范围之下,阵法城防,皆可依我意驱动。若是真的有妖魔潜入,我立时便可察觉!“
“哦,那恐怕其中还有别的关窍,我尚未查明。”
季雪庭听闻,垂下眼眸。
听到这一声低语,韩瑛忽然转头望向他。
“怀疑我?”
他忽然问道。
季雪庭一怔,随即在脸上堆起了惯用的和煦诚恳:“当然不会,可是不平剑韩瑛,为了这座城甚至愿意封剑的韩瑛——”
“怀疑我。”
韩瑛直直看着季雪庭,将方才那句话又重复一遍。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话语里再有任何疑问。
季雪庭打个哈哈,心中暗暗叫苦,二十年不见,他明明觉得面前这位早已磨平一身棱角变得圆滑沉稳了许多,却不想到了这时候,偏偏又显出了当年那副莽直的性情来。
“这个嘛,想多,我其实……”
季雪庭打个哈哈正要转移话题,立刻韩瑛偏又一次打断了他:“二十年前,带我游历人间,教我理,我记得那时你常跟我说,这人世间的尔虞我诈,虚与委蛇当真是十分可笑又无聊。”
韩瑛说到此处,猛然先前一步,直逼季雪庭。
“怎么,这才二十年,我间竟然也落得那么无趣的地步吗?”
事已至此,季雪庭自然也无法再糊弄过去。
他换了个姿势,正襟危坐,面向韩瑛。
“没错,我前倒确实觉得十分可疑,”季雪庭老老实实地说,“尤其是等我进城,又夜探了山神庙后,就愈发觉得身上迷雾重重。毕竟,以你的阅历和聪明,应该不知道,放任瀛城众人如此大张旗鼓地祭拜一个空神,很有可能会引来邪物侵位。这般爱护青州百姓,一方面又放任这事情发生,唔,燕燕,自己说,这件事情是不是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