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儿开心的搂住父亲，并对母亲梗起脖子：“哼！瞧见没有？能干大事的人，心胸就是不一样！”</p>
母亲气笑了，点着她的小脑袋瓜：“好好好，我没有心胸，以前罚你都是为了咬你！”</p>
仅从这一句话就能听出来，其实她也看过方星河的那篇《知而不顺》。</p>
“那倒没有。”万宝儿见好就收，嘻嘻一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和爸爸给了我很多爱，可是我也到了有自己思想的年纪啊。”</p>
万父笑呵呵打圆场，全盘顺着闺女来：“方星河的文章，对青少年确实很有积极意义。</p>
过于叛逆当然不行，但是呢，不屈从是很好的品质，没有什么能比一颗坚韧的心更重要。</p>
方星河很有你爷爷那一辈人的风骨，你崇拜他，我可以理解，也愿意接受。”</p>
其实真正的意思是：你崇拜那几个南韩棒槌，我不理解，也不接受。</p>
这话他早前也没少说，可惜，不管用。</p>
今天不一样了，万宝儿乖乖点头：“嗯嗯嗯，我知道啦！以后不会了，我保证！”</p>
万母的眉头并没有松下来，很显然，心里仍然不喜。</p>
“那也不能追星，尤其是方星河，性格太……”</p>
然而万宝儿特别机灵，根本没让母亲把话讲完，她噔噔噔跑回客厅，拿上北青报再跑回来，讨好的笑道：“爸爸妈妈，我给你们念念方星河的新文章吧？”</p>
夫妻俩对视一眼，无奈摇头。</p>
万宝儿根本没等她俩同意，便情感充沛地朗读起那篇《小镇做题家》。</p>
此文前面的部分，大抵上是在讲一种阶级视角。</p>
即：出身穷困小镇的我曾经怎样看待世界，勇敢走出去之后，又受到了哪些冲击。</p>
从武当到上海，先是接受道家之静，再去感受魔都繁华，最终回到小镇，静与繁同时在贫瘠的心灵深处扎根，曾经找不到出口的青春期躁动忽然灌溉出一朵小小的花。</p>
青翠的枝干努力向上伸展，花朵开得鲜艳芬芳，而沉默的根茎在黑暗的土壤中越扎越深……</p>
不再满是戾气的文字，充满了意象性的暗示。</p>
方星河没有直接写出任何可能，但是花枝根三种象征，以及由此产生的动态变化，又足以让人幻想出任何可能。</p>
枝干是青春的生命力吗？</p>
花朵是努力的绽放吗？</p>
沉默之根是本心吗？</p>
可以是，但未必只是，甚至有可能不是。</p>
方星河的文字不再像《知而不顺》那样明确且悍勇，他想走出小镇的心气是强烈的，可他最终指向的结局，却不是变得多强、干碎什么、如何辉煌，而是略显虚幻的“忠实自我、明确本心”。</p>
表面看上去一点都不凶，也不酷，但却在最后一句“我选择做题”里升华成了极致的坚定。</p>
万宝儿看山是山，只感受到了一种向上的蓬勃意气。</p>
万母看到的则是父辈们赤着脚从山里走出来，拎着脑袋浴着血，以最顽强的生长意志，最终把生命绽放成绚烂红花。</p>
而从万父的视角出发，联想到的更多更高……</p>
从一穷二白到现在花开富贵，但是花朵招蜂引蝶，枝干不堪重负，扎根的土壤贫瘠急需灌溉，根系本身也有一些……</p>
当然，他们谁都没有体会到道家静的那层。</p>
根之静，与生之动，对立又统一。</p>
除非经历过生死间的大彻大悟，否则很难体会到那种于黑暗中安静蛰伏，又在贫瘠中拼命汲取的矛盾哲学。</p>
生与死，阳与阴，动与静，本质太形而上学，只能意会，实难表达。</p>
而当万宝儿终于读到那句将主旨升华的抒情段落时，沉浸在思考中的两口子，没有丝毫防备地被一刀戳在胸口，浑身一激灵，从脚底酥到天灵盖。</p>
“每个人的终极使命都是寻找自我，然后诚挚地忠实于自我。我们不是要逃离这片故土，而是需要上路，去看不同的风景，用更广阔的世界洗炼心灵，从恨一切变成爱一切，从不屑一切变成尊重一切，最终愉快地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年少时我所幻想的模样，可我依然爱它。”</p>
直到万宝儿的声音散尽，万母仍然倍感不可思议。</p>
“这真是方星河写的？”</p>
“嗯啊！不然呢？”</p>
“好！”万父情不自禁的提高音量，“写出了高度，也写出了厚重，厉害！”</p>
万母心里忽然生出强烈的怅惘，痴痴望向窗外：“我们也快要离开这片故土了，但我们不是逃离，我们只是……总之，真舍得不得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