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没有听到，那是我后来根据当时的画面脑补出来的。</p>
我在脑海里一遍遍的勾勒他的表情，他的淫笑，他翕动的油腻嘴唇，以及，当我把酒瓶子甩过去砸在他头上之后，他的愕然与愤怒。</p>
细想想，那时我就挺虎了，我真的想过要把断茬插进他的脖子里。</p>
当然我没有，我只是很委屈的吼道：“我妈都要死了，你还有脸在外面玩？！”</p>
自那之后，我妈真的开始向死亡滑落。</p>
慢慢的，悄悄的，静静的，是滑落而不是坠落。</p>
因为他大部分时间不管不顾，而我既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缺乏改变的能力。</p>
有时候，当他愿意说谎哄一哄我们时，我甚至感觉挺好的，不回家就不回家吧，我妈终于不用挨打了。</p>
至于方同辉和那个大胸妓女搞在一起的事，只要他不从家里拿钱，我就不在乎。</p>
后来有一次我在街上碰到了那个妓女，她看到我时忽然一愣，紧接着，眼神有些瑟缩和闪躲，撇向一旁。</p>
我从她身旁经过，没准备搭理她，她却忽然从兜里抓出一大把钱，匆匆往我手里一塞，低声道：“别怪姨，我也只是生活，我也有个女儿要养……”</p>
我没接她的钱，任由那把钱洒落，只是冷冷回望。</p>
那时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方同辉也去了韩国，我不缺钱了，缺的时候也能靠拳头打出来。</p>
她杵在那里，垂着头不敢看我，手足无措。</p>
“怕我拿你女儿撒气？”我轻声问。</p>
她整个人忽然就应激了，我能看清楚她每一根肌肉都在同一个瞬间紧绷起来，露在外面的小臂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指甲深深抠在肉里，指节和我妈一样泛着青白。</p>
但她并没有冲我发火，只是恐惧而又无助的看着我，像是在哀求我别那么做。</p>
我心里堵得慌，弯腰捡起一张十元纸币，揣到口袋里，从她身旁走过。</p>
“没怪过你。”</p>
我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想的。</p>
那时的我已经深刻理解了方同辉在彻底离开前留下的那句话：“我只是想去追求自由而已，有什么错？！”</p>
是的，抛妻弃子的自由，没有错。</p>
……</p>
5.对与错</p>
方同辉的新魔怔，大抵上是诞生于那笔横财。</p>
一夜爆发之后的他，重新找回了自信。</p>
“在深圳的失败不是我的错，是世界给我的自由仍然不够！”</p>
“咱们国家根本没有自由，干什么都有关姥爷管着，农安这个逼样，深圳也没好到哪儿去！”</p>
“操你妈的黑皮狗，正事一点不干，专门欺负老百姓！”</p>
“这狗屎一样的世道，根本不给好人一点活路！”</p>
我到很久之后才知道，带他赚钱的那个大哥被打掉了，罪名是走私。</p>
他倒是没事，但也失去了赚钱的门路，从夜夜笙歌的辉煌中跌落，于是愈发狂躁。</p>
母亲不能理解：“深圳都不行，还有哪里好呢？你就不能安稳下来好好过日子吗？”</p>
“米国！”</p>
方同辉目露神往：“米国是世界上最自由最民主的国家，只要能去到米国，我一定可以发财！”</p>
拙于言辞的母亲只用了一句话就把他问得恼羞成怒。</p>
“难道在米国走私不犯法？”</p>
现在想起来，这是一个何等天真，却又何等犀利的问题。</p>
方同辉恼羞成怒，愤而大吼：“你懂个基霸，在米国刷盘子每个月都能赚上两万块！”</p>
母亲马上不吭声了，我也感觉很荒谬。</p>
因为他在家里连碗都不洗。</p>
但他魔怔似的想去米国，那个神圣的自由国度。</p>
仿佛他一个在国内讲着母语都混不好的垃圾，到了米国马上就能摇身一变，成为社会精英，走上人生巅峰。</p>
在他彻底消失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一直试图从我妈那里抠出最后的钱，以做路费。</p>
但家里哪还有钱？</p>
所以他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家里的房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