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冰箱里有发笋和火腿,你不是最喜欢喝火腿笋片汤吗?你开开门,让我给你做。”
“记得准点吃晚饭,你最喜欢看的电视节目每晚八点半准时开演,现在怎么没开电视?红豆,你怎么了,不要不开心。”
……
少年肚子里憋了好多好多话,他十分聪明又无比笨拙,聪明到从心智至头脑统统凌驾于同龄人之上,笨拙到连一句好听的情话也不会讲。纪子焉多想哄哄何红豆啊,话噎到嘴边,只吐出无数多令人厌烦的家常与絮叨。
你吃了吗?
吃得好不好?
饭菜味道咸淡合适否?
吃完记得多在家里走俩圈……
纪子焉自卑又愧疚,差劲到这样的他,怎么配得上何红豆呢?
凌晨过后有些冷,楼下有对夫妇打架,孩子吓得哭闹。
门开了条缝,何红豆用冷冷的目光居高临下俯视少年。
纪子焉乖觉地蹲着,抬头仰望何红豆。她穿着条丝质睡衣,青草色显得很清新。板着一张脸,上下唇都破了皮,挺严重。下巴、脖颈乃至肩膀上红痕仍在,若仔细分辨的话,还能认出哪些是噬咬造成的,哪些是吸吮造成的,哪些是少年嘴唇折磨似的嘬……
他下意识双手奉上早餐,而后又醒悟似的讷讷收回来,抱成团,“这些东西冷了就不能吃了,对不起。”
少年说完,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一天未进食也未进水,喉头干涩得可怕。
纪子焉并不知道在何红豆眼里,他多像一只乞讨主人原谅的大狗。
巴巴地蹲着,乖觉而可怜。
少年长得好看得出奇,又那样服软,那样听话,叫再凶狠残暴的人也放低了语调,说不出一句重话。何红豆叹了口气,伏着门框,“今早的事你还记得吗?昨晚的呢?”
纪子焉墨瞳油亮,他没有说话,因为他在等何红豆的答案。他怕说错了话,何红豆又不理他了。
果不其然,女子又开口,“你必须把那些事通通从脑海里抹去,无论是昨晚上的还是今早的。如果你敢提起,也行,我俩的姐弟缘分也就尽了。“
她那张他爱极了的嘴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他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你放心,即使如此,我还是会一直供你念书,直到你读完大学。毕竟你是我的责任,除此之外,还是不要有过多牵扯。”她无情地道。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红豆,你不能不要我。”纪子焉想也没想立马抢白,他的心蓦然浸到了冰水里,冷得快死了。何红豆是他唯一的热源,他只想靠近她,不顾一切地靠近她。
纪子焉精妙的大脑里曾排列罗列出无数种何红豆的反应,他穷尽了所有的算法,唯独没有想到她会不要他。
她怎么能不要他呢,怎么可以不要他呢?
如果她不要他了,就是抽走了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想往,毁灭了他整个人。
何红豆笑了,这是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她打开门,纤细的手指伸过去抚摸少年的头,又冷静又残忍,“乖孩子,就是这个答案。等开学了我会为你安排住读,省一中离家太远了,你能理解的,对?“
少年巴巴地望着她,讷讷摇头,迟疑了很久,哪怕见她微微皱了下眉,便又毫不犹豫地点头,“好的,红豆。”
“叫姐姐。”
“……姐……姐姐。”少年有些出神。
何红豆很满意,手下的少年一如既往地乖巧懂事,这才是她的好弟弟,“阿焉,你还是个孩子,听大人的话,总不会吃亏。你会长大,考上好大学然后继续深造,遇见自己喜欢并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你会和她结婚,生孩子,组建自己的家庭。”
到时候也没何红豆什么事了,她本来就是已死之人,这具身躯也是借来的。她突入其然来到这个世界,说不准哪一天也会猝不及防地离开。
“我不会陪在你身边太久,或许只是你前半生的一个注脚,极小极小的一部分。我只希望你能平安长大,你能幸福。阿焉,你能成全我这个心愿吗?”
然而少年只怔怔地望着她,望了很久很久。久到整个人被撕成一片一片,又忍着剧痛重新组装。
她真好看啊,纪子焉最后想,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把一切都隔绝在外。
……
……
……
直到下耷的嘴角重新找回弧度,失魂落魄的面容重新覆上完美精致的面具。
“好的,姐姐。”少年重新睁开眼,试图迤逦起他的嘴角。憋了半天,憋出来个似哭非笑的笑容。
那天晚上纪子焉把自己关在房里,面无表情大口大口吞咽被溽热天气熏馊掉的两大袋子早餐。吞完后捂着嘴,偷偷摸摸跑去楼道里的公共厕所大吐特吐。
整个暑假何红豆都没与少年多说两句话,两人同处一室,差点形同陌路。何红豆实在太忙了,她辞掉了迎宾工作,和小鹿合伙做起了服装生意。
“小鹿,服装生意不好做。进货少了,码不齐,顾客不会买;进货多了,货滞销,一年到头的利润就换了一堆破衣服。”何红豆紧了一圈脖子上围的丝巾。
小鹿赶紧罩好自己的墨镜,她怕别人认出她来。主要是怕别人看出自己和身边这个蛇精病熟识,以偏概全,以为她小鹿也脑筋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