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珣抿了抿唇。
白炸春鹅油汪汪的,与纪珣洁净衣衫实在很不相称。
年轻人一张俊秀的脸面带微笑,看起来倒不似穿公服时般高不可攀,显得明朗若邻家少年,他“啧”了一声,似是对众人反应有些莫名其妙,无辜开口:“怎么这么看着我?”
药童竹苓却面露绝望。
她实在不喜欢喝药。
心中打定主意,杜长卿就把方才的甜酒放下,转而抱起纪珣带来的罐子,笑说:“那是那是,既然是纪医官精心酿制,要是不喝,显得我们多不识抬举似的。”
竹苓疑惑:“既然这样,为何不直接在酒楼里吃呢?”
苗良方出了一会儿神,像是沉浸在当年危急的一刻,须臾,才慢慢开口:“我后来才知道,她是盛京入内御医莫家府中的小姐……”
察觉到众人视线,裴云暎抬眼。
他一仰头,豪气灌了下去。
平心而论,他是不想喝这玩意儿的。哪户人家庆宴上不喝酒只喝药?
他看向纪珣,唇角一弯。
杜长卿看看陆曈:“那不是你们的家乡吗?”
“不苦。”他一脸认真,对着众人诚恳道:“可甜了。”
气氛又渐渐活络起来。
“纪医官是入内御医,平日只有宫里的贵人们才得他亲自写方制药。先前他做的‘神仙玉肌膏’,如今外头多少人想买都买不着。青竹沥既是纪医官特意准备,定然所用不凡,今日能尝到,算是咱们走运。是不是?”
如陆曈和林丹青的年纪,二十年前的确尚未出生。
陆曈微微松口气。
那可真是苦啊!
他虽只是个小药童,但自小跟着纪珣,除了饮食清淡、日子乏味,倒不曾吃过什么苦。
苗良方皱眉,“飞蝗蔽日,庄稼顷刻而尽,饥荒一旦闹起来,大疫恐怕紧随其后……”
“咳咳——”
“话不多说,”杜长卿举碗,“本掌柜先喝为敬!”
东家抱起桌上酒坛,“我买了甜酒,动筷之前,大家先举一杯。”
“是。”
“日日奉值,天天挨骂,连写话本的都知道还有陪葬的危险,牛马不如,绝对牛马不如!”
难怪外头要传言他不喜与人相处。
纪珣垂着眉眼,一言不发,似在认真沉思杜长卿的话。
陆曈和银筝是从苏南来的。
纪珣的“青竹沥”正如其名,青碧盈盈,正是春竹色,倒出来时便比在罐子里盛着香气浓烈许多,一股苦涩药香充斥在鼻尖,甚至能闻得出其中几味药材。
“就挣那么点银子,物价还飞涨,今年又加征税赋。说实话,医馆这回扩店,可是把我家底掏了个空,可将来呢,未必赚得回来。这要说,哪是开店,简直就是布施做善事了。”
银筝也赶忙打圆场道:“就是就是,听说御药院的药材与外头成料截然不同。药露放在外头,不得卖个百八十两的,今日我们是托了纪医官和东家的福,才能见识这好东西呢!”
“来西街瞧病的都是穷人,别说赏些资银,遇到滥发好心的,有时候还要倒赔几个。”说至此处,瞪一眼苗良方,苗良方赶紧低头吃花生,假装没听见。
杜长卿不满道:“我说,咱们这西街,好容易供出个医官,这进院还不到半年,怎么就被赶回家了?不就是多看了一眼药单,多大点事,皇城里的人就是小题大做,那看一眼药单能上天啊?”
他这般认真,一时叫周围想要推脱的众人也不好意思不喝了,想着好在这琉璃罐子不大,统共一人一碗正好,就当喝补药,喝完塞颗蜜饯去去苦味也好。
桌上,那只漂亮的琉璃罐子上刻了细致花纹,里头装着露液青碧幽幽的,在罐子里晃荡,像盛着汪翠绿翡翠,木塞已被打开,有淡淡清苦芳香弥漫开来,倒是十分消夏去燥。
此话一出,陆曈睫毛一颤。
手中酒碗一个没拿稳,几滴甜酒溅到手背,渐渐蔓延出一点蛰人的冰凉。
她抬眼,脸色骤然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