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走了后门的姚珊心安理得地抱着课本走进三年A班的教室。</p>
三行五列,前两行书桌已经被练习册、水杯甚至臭袜子填满,最后一行靠窗的位置上摆着一套空荡荡的桌椅,与前排的同类们格格不入。</p>
很明显,那是给她预留的位置。</p>
还有半个多小时才上课,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姚珊把书本放在第三行的空位上,在后门的挂钩上找到了公用的抹布,将课桌内外仔细清理了一遍。</p>
这是前世学生时代就养成的习惯。从小学到博士,姚珊永远都是到教室最早、离开地最晚的一个。这一方面是因为除了学校以外她别无去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很早就意识到读书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所以她一直比其他同学更用心更刻苦。</p>
擦干净桌椅,洗完抹布再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一下子多了五六个同学,全是男生,有两个手上还拿着糕饼,谈笑风生的,很明显是早起结伴去食堂吃了早饭回来。他们看到姚珊还有些惊讶,彼此挤眉弄眼,但没有一个主动同姚珊打招呼。</p>
都还处在初中生的年纪,遇见美女同学完全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但要抛开同伴单独上前与之攀谈又容易招惹取笑,所以谁都不愿带头去做出头鸟。况且,转学生来者不善,昨天聚会上陈出已经摆明态度,不欢迎帝都的外来户来欧几里德抢占名额。</p>
整日枯坐在书桌前与练习题死磕的学生没多少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机会,但至少不会在同学搭架子的时候暗搓搓地在底下抽钢筋,所以在抵制姚珊的问题上,三年A班的男生步调一致,同仇敌忾。</p>
姚珊无所谓地笑了笑。前世的她家境贫寒,屡屡因交不出班级集体活动的费用被同学嘲弄,对唾弃鄙夷之类的校园冷暴力早就见怪不怪,一直熬到具备民事行为能力的年纪、打上了临工才有所改善。没想到如今重历青春,即使穿到了家财万贯的千金大小姐身上无金钱之忧,也仍旧没能逃过被孤立的命运。</p>
她回到座位上,拿出第一堂课的课本来安安静静地预习。</p>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男同学们的说话声一下子变得悄声细语,渐渐听不见了。</p>
李丽瑶进门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如同新荷一般挺坐在窗边的姚珊,想到昨晚独立套房直到十二点还未熄灭的灯光,就觉得心中积着一股无明业火——书看到这么晚干嘛,努力给谁看啊!</p>
因为担心打扰习惯早睡的学生休息,欧几里德学生宿舍执行严格的熄灯规定,整个学院只有住独居的姚珊有光明正大地挑灯夜战的特权。昨天夜里,从套间门缝里透出来的灯光如同烦人的苍蝇,围着李丽瑶的脑袋转了一宿,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p>
这是嫉妒,但李丽瑶拒绝承认她在嫉妒。</p>
她甚至动了换宿舍的主意。如果让她每晚都枕着姚珊的灯光入睡,她一定会做噩梦的。</p>
“早读了,都把书打开!”失眠严重影响了李丽瑶的情绪,她憋着火,语气不善地命令同学。</p>
她是早读课代表,专门负责在早读课上带同学们背读公式。几个乖觉的同学看出她心情不佳,配合地将课本翻到规定的页码,跟着李丽瑶的带读一字一句地背起乘法口诀表来。</p>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p>
姚珊很想以头抢地。</p>
虽然前身的记忆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她水蓝星的学术水平极其落后,但她还是低估了其落后的程度。算上法律规定的六年基础教育,三年A班的学生至少已经上了七年学,但他们的数学课还停留在学习一元二次方程组的阶段,只要完整写出碳酸钙的分子式就能在化学考试中得到优等的成绩,简单到不可思议。</p>
一群十六七岁的准学术偶像在教室里齐声背诵乘法口诀表是什么鬼?!在前世的大□□,早熟点的幼儿园小朋友都能背地很溜好吗</p>
姚珊简直要给他们跪了。</p>
不过,得意忘形往往伴随着乐极生悲。</p>
水蓝星的乘法口诀表要比大□□长地多。从一一得一到九九八十一不过是第一阶段,之后还有十位进制的和百千位进制,能一直背诵到九千九百九十九乘以九千九百九十九等于九千九百九十八万零一。这极费时间,一堂三十分钟的早读课,即使加快语速也只能背完四分之一,所以李丽瑶一般会分五天将口诀表带背完,然后第六天再从一一得一开始新的循环。</p>
姚珊开始时还在心中默默鄙视水蓝星的落后,待同学们背到“十一十一得一二一,十一十二得一三二,十一十三得一四三……”时靠以前略通皮毛的珠心算功底还能勉强跟上,待乘数突破百位数时她就已经完全傻眼了。可是同学们还在面无表情地往下背!</p>
这不科学!</p>
水蓝星人并不善于变通,即使背诵千位数的乘法口诀表也没有任何记忆技巧,全靠死记硬背,因此难免出现记错的情况,越往后错误越多。即使是三年A班的尖子生,也不得不一边苦大仇深地背诵一边翻书纠正随时可能出现的错误。姚珊往前排的同学桌上一看,发现他们人手一本七八厘米厚的红宝书,里面的印刷体密密麻麻糊成一片。</p>
“抱歉,你能借给我看看吗?”姚珊轻轻拍了拍坐在前座的陈出。他显然起迟了,不仅早读课迟到,而且头发还乱糟糟的,趴在桌上半梦半醒地啃包子,那条疑似与范国胜不分彼此的牛仔裤又穿在了腿上。</p>
“不借。”陈出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连头都没有回,挑衅般地将放在课本最上层的红宝书挪地更远了一点,“我自己还要看呢,借你了,我看什么?”</p>
真小气!</p>
姚珊腹诽。</p>
但书是人家的,借是情分,不借是本分。陈出不愿意她也不好有怨言,只能调转目标找其他同学试试运气。可惜问了一圈,竟然没人愿意伸出援手。很多同学明明已经把乘法表背诵地很流利了也拒绝借书,眼神有意无意地往陈出身上瞟,无一例外地表示自己还需要再看看。</p>
要是姚珊看不出来这是陈出带头针对她,她就白活了三十年。</p>
不就是一本书么……姚珊失笑。</p>
初中生的排挤在如今的她看来异常幼稚,但曾几何时,也在她的心灵上留下过极深的伤痕。</p>
因为年幼丧母,姚珊自小就比常人敏感,上学后被嫌贫爱富的同学取了绰号叫做“女丐帮”,哪怕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夜深人静时自己都记不清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了多少场。小学时有一次被逼急了,她甚至满校园追着一个捉弄她的男生打。当时的确解气,但之后教导主任约谈家长,对方的妈妈叉着腰将责任全推到姚珊身上,姚珊的继母不仅没有半句反驳,反而与她一起骂姚珊“是个坏坯子”,轻飘飘一句“她本来就脑子有病,打人还算轻的,上回我不在家她妹妹差点被她掐死,她弟弟也老是无缘无故挨她的打”,让姚珊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武疯子。</p>
若非之后剧情急转直下,男方狮子大开口地讨要巨额医药费和补偿金,恐怕姚珊继母绝不会改口,反而乐见姚珊将所有过错一肩挑下。</p>
那一回,姚珊自己也被对方打得头破血流。教导主任作中人让两家息事宁人,商定各自出钱给自家孩子看伤。第二天上课,那男生打上了绷带,但是姚珊连村卫生院都没去成,额头上的伤口只胡乱打了些井水清洗干净,就此落下疤痕破了相。</p>
生父不管不问,继母不给好脸,弟妹冷嘲热讽,同学避若蛇蝎,年仅十岁的姚珊第一次想到了死,却到底没敢真把菜刀割到手腕上。</p>
时间能够治愈一切。曾经天大的痛楚,如今想来也不过如此。与当时毁天灭地的绝望相比,三年A班的状况就像孩童的嬉戏,根本伤不到姚珊分毫。一本书而已,姚珊有钱难道还怕买不到不成?在同学们整齐划一的背诵声中,她光明正大地拿出手机,远程聚焦拍下了斜前桌的红宝书,传给艾米请她尽快买本一模一样的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