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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无情父逼画夺娇 荔枝女移花接木(2 / 3)

顾琼道:“因何罚我?”

徐知府道:“约法在先,诗虽好,只是里面没个洒字。”顾琼接过盅儿道:“也罢,只因侄儿讲得极妙,却把我害了。”遂把酒一饮而尽,抹着嘴唇说道:“贤侄乃诗林魁首,该是听你自己的诗了。”世贞笑道:“小侄拙作,有污耳目。倒是《南园九先生》之作,多富南国情调,藻丽披纷,独具南歌本色。我便吟一首《夜闻谭七吹笛》,只不罚我便好了。”遂吟道:

谭君置洒烧银烛,为我停怀吹紫玉。正逢兰佩赠佳人,何事竹枝奏离曲!数声袅袅斗柄低,渐雁衷损人耳啼。霜满洞庭悲落木,萤流长信恨空闺。

世贞吟罢,徐知府连连笑道:“要不得,要不得,若只吟诗罚酒,敢怕王大人是滴酒不沾了,倒只苦了我与顾兄两个。还是依次饮酒为好。”顾琼道:“正是。怕我这里吃醉时,贤侄倒肚里空着。”

一面饮酒,徐知府又道:“下官正要向王大人讨教,如今我们这里南戏最盛,诸腔杂乱,却是何处为最好?”

顾琼枪嘴道,“自是我昆山腔最佳。”

徐知府过:“敢怕因你是昆山人,便老王卖瓜,自卖自。侄是听王大人指教。”世贞正是酒多话也多了,乘兴道,以今南戏有弋阳、余姚、海盐、昆山诸腔。今唱家称戈阳腔,则出于江西、两京、湖南、闽广用之,称余姚腔者出于会稽,常、润、池、太。扬、徐用之,称海盐腔者嘉、湖、温、台用之。惟昆山腔只行于吴中。戈阳腔以鼓为节,调又喧闹。海盐腔却是以拍为节。原来南戏的歌唱,尽是以萧管为主,和北方以弦索为主相对抗。倒是那昆山魏良辅③,集南北主器于一堂,一切皆拉来为他自己所用,笛、管、笙、琵之合奏,故盛行一时,流丽悠远出三腔之上,听之最足荡人,妓女尤妙。始创昆腔。”徐知府道:“大人博学,吾辈远不及:那粱辰鱼①所著《浣纱记》,果是艳词妙曲,涤人肺腑。

不知大人可闻?”

世贞笑道:“吕阊白面冶游儿,争唱粱郎雪艳词。那《院纱记》流行最广,哪个不晓得?”

顾琼道:“天下诸戏,最妙莫过那《院纱记》,老朽真个是百看不厌哩。”

世贞摇头笑道:“《院纱记》虽词曲甚妙,世人争先睹目,然非上品。此戏惟穿插他事过多,头绪纷烦,叙述时有不能一气贯穿之处,描写也过嫌匆促。其擅胜处只是热闹排场,曲调铿锵而已。似范蠡、西施那么紧要的人物,也未能将其写得性格活泼起来,唯写伍子胥与伯-则颇为尽力,盖那样的人物本来是比较容易写得好的。实是满而妥,间流冗长。”

三人先是看演技,后又饮酒赋诗,时间便长了。

那顾琼见世贞被他稳住,暗暗高兴,一面又不时偷望外面日影,等候消息。

正饮时,忽有仆人入内禀报:“门外有人求见顾老爷。”

顾琼听罢,掷怀于案,击掌大笑道:“大事成矣。”世贞见他忘形,惊讶问道:“姑父有甚大事,如此高兴?”

一语未毕,那顾琼蓦地虎下脸来,冷冷笑道:“何须问我,你自己应知。”

世贞道:“姑父何出此言,侄儿不知有何事得罪?”

顾琼怒道:“想你在京之时,依仗才名,胡诌得几句诗句,便逞强胡为,与那朝廷罪犯勾结,死后又主殡丧,写悼诗辱骂相爷,本是叛逆之举!老夫尚未见怪,却又坏我女儿婚姻,骗我绝世珍画,做出不肖勾当,携我女儿并那《清明上河图》私逃,实为鸡鸣狗盗之辈!如今我给你脸面,请你至此饮酒、只私下派人将我女儿并那珍画取回府中,并不干你事,从今之后,你我便一刀两断,也算给你脸面。”世贞被他羞辱,顿时气血上涌,火撞脑门,欲待争辩,因是心中惦念柔玉,一时焦躁,心如火焚,拍案大骂一声道:“无耻之辈,枉为父母,可知天下还有羞耻二字。”遂愤愤飞快出门而去。

徐知府初时见二人恼了,尚自假意相劝,如今见世贞出门而去,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那顾琼,却也忌惮世贞,便暗里买通徐知府,设计诓他来饮酒。暗里又使人将小店围紧,又早准备下篷船,只待将柔玉并那珍画抢到手时,便来衙内回禀。如今顾琼见门外家人禀报,料定事成,便骄狂起来,纵使得罪世贞,哪还计较。

徐仁义自是得了许多好处。如今见事成,拱手贺道:“顾兄大功告成,令爱无恙,珍画壁还,可贺!可贺。”嘴里这般说时,心下却暗自思忖道:“久闻那《清明上河图》,乃宋人所绘,罕世国宝,千古绝笔。一生恨不相见,却如何上得他手?无怪乎他不惜情面,对王世贞这般狠毒,又屡使重金求我相助,原来有这等绝妙机关在内!这老儿也真真狐狸般狡诈,却连我也蒙了!不是他偶尔失口,说出这珍画踪迹,便是踏破铁鞋也难寻了。如今他露出马脚,便是置他一死,也要将这画儿弄到手。如今朝中相爷正自暗访名画,若能以此迸献,怕没那锦绣前程。”心里这般想时,对那顾琼益发殷勤相待,赔笑应酬。

却说世贞自知中了奸人恶计,心下懊悔,如飞一般,向那郊野小店奔来。待气喘汗流赶到店内,庶见房内杂物零乱,空空落落,哪还有半个人影?世贞益发心急,将那店内店外搜遍,并不见半点踪迹。

且是急躁悔恨,晴自叹道:“如今柔玉并翠荷,想必被枪去多时。只怪我一时失察,本曾与妹妹同走,遭遇这许多恶事。空负了妹妹一番痴情!妹妹自是性烈,倘若苦苦逼婚,定是死也不从,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有何颜生于世上?也是那老狗骨头,鲜无廉耻,弄下奸计,将我骗了;想我堂堂七尺男子,竟中小人圈套,可气,可恼!世贞百感交集,正自气愤,忽听得墙角瓦缸里面,有索索声响。心下惊疑,放开看时,却见有人蹲在里面,身子在水里,头只缩着。世贞认出正是店家老儿,一把将他提出。那老儿见世贞时,浑身似筛糠,两膝发软,扑通诡在地上,连连求告道:“相公饶命!相公饶命。”世贞正急,发怒问道:

“老杀才,我只问你,我家妹妹与丫环,哪里去了?”

老儿战战兢兢,只是辩解道:“相公老爷,不干我事,果真不干我事!你早来一步,自己便看得清楚,如今迟来一步,我说时,只伯你不信;老儿不敢扯谎,若是扯谎,便天打雷劈、嘴里生疮,也是活该。如今你来得迟了,那小姐二人,被她家仆人抢走多时了。”世贞心烦,偏他又罗嚎,急催问道:“你休罗嗦,只快些讲,小姐如何被抢走?”

老儿偏罗嗦道:“相公老爷,老儿真个不敢扯谎。扯一句谎时,到明日死了,不使绳子杠子抬我,只叫野狗叼去。”

世贞忍耐不住,喝道:“你倒是讲与不讲?”

老儿罗嗦半晌,说出一番活来。

却说午后世贞出去之时,那店家老儿,正偷偷往洒坛里兑水。因是心下有鬼,怕人瞧见,便鬼鬼祟祟,不停张望。恰见门外两个闲汉,坐在一堆谷草上面,忽躺忽坐,直往店里偷看。老儿犯疑,连连回头,又见远处河汉口,隐隐停一顶小轿,四个轿夫模样的人,正自隐在树后悄悄说话儿,也不时偷偷向店里瞧。老儿惊惑,怕自家生事,酒也不管了,唤女儿荔枝儿来商议。荔枝儿自是灵透,也不言语,装作外面去喂鸡,嘴里咕咕唤着,甚是但然。

到谷坪时,恰见一轿夫赶来,只唤肚痛,要寻热水喝。荔枝似随意闲问道,“你那轿儿,抬得有人,可要住店么?”

轿夫道:“不要住店,是空轿子,只到城里接夫人。”

荔枝儿又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轿夫道:“只前面那村子。”

荔枝儿见他鬼祟蹊跷,假作不高兴道:“不住店时。哪个空把水与你喝。”

仍咕咕唤着鸡儿,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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