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抒昂首道:“我有功于国家,无罪于朝廷,岂能跪你?”
那司法道:“现有你随身亲信兵士王山,告你私通贼寇,按兵不举,引狼人室,岂可不知罪。”
王抒道:“即有告人王山,理应叫他前来作证。”
司法道:“那王山畏罪潜逃,正有锦衣卫行书缉拿。不料你堂堂督兵主帅,也这般怕死,便是这小小罪名,也不敢招。”
王抒道:“岂有此理,我于国有功,何以招罪,怎讲怕死?若这般时,你何不将死罪招认,做个不怕死的英雄。”
司法怒道:“既不肯招,与我重重责打四十!”
左右一声吆喝,将王抒拉将下来,重打四十棍棒。可怜三军督兵,在几个奴才手下,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死去又醒,只不肯招。那贼又行拷打一番,直打得王抒头发蓬散,嘴边淌血,忍痛呻吟。
这里正行拷打,忽狱卒入内禀报道:“监外有王爷随身兵丁王山前来探监。”
王抒道:“恰好,原告即来此,可唤他进来与你们作证。”
司法命校卫道:“既然来了,便放他不过,速速将他拿下。”
两个校卫出去片刻,便将王山押解进来。那王山犹自挎着篮儿,篮儿里装的酒菜饭,一路走时,一路挣扎招呼:“我来探监送饭,如何将我拿下?”嘴里喊时,又被校卫强扭住胳膊跪在地下。
司法道:“大胆王山,你可将王抒如何私通贼寇,按兵不举,引狼之事重新招来!”
王山不知就里,被问得懵了,道:“帅爷忠心报国,功高天下,怎讲他私通贼寇。”
司怯怒道:“大胆奴才,前时原是你告发,如今却又抵赖,出尔反尔,着实可恨,不重重打时,如何肯招!”
那王山甚是精明,眨眨眼睛说道:“莫打,我招,我招,只在帅爷面前,我便作个见证。”
司法道:“如此快讲!”
王抒听如此说时,甚至惊异。怒道:“数年鞍马,你一直跟随于我,岂不知我心迹,如何血口喷人!”
王山凄然笑道:“此时不讲,再无别日了。”回首叩头向司法求道:“我与帅爷,主仆一场,若要我讲,容我敬他薄酒一杯,了却主仆情分,再讲也不迟!”
司法只盼王山招供,便可定王抒之罪,如何不依。允道:“只看你面上,便赏他一坏酒。”
那王山从篮中取出酒来,满斟一杯,跪在王抒面前,双手擎起道:“王山不才,一向承蒙帅爷错爱,以致跟随侍奉。如今帅爷有难,王山无力以报,只有这一杯寡酒,略表心迹。小人自知不能服侍帅爷始终,今日一别,再也无期。小人虽是愚蠢之人,也还懂得忠、孝、节、义。今日见帅爷含冤,于心何忍。今生不能相随,不如先去阴司,等死后再服侍帅爷罢了。”言罢,怒目而起,向那司法吼一声道:“无耻奸贼,我便死为厉鬼也要代帅爷讨你血债,报仇雪恨!”一言未了,蓦地往石阶上一撞,头颅已碎,脑浆迸出而死……
那司法并校卫都惊得呆了。狱卒凄然落泪,别转身去。独王抒哈哈大笑道:
“好王山!好王山!可见天下忠义不绝。一卑微士卒,独怀浩然正气,可惊日月、泣鬼神,为我楷模!”说罢忍痛爬起,跪在王山尸前,连拜三拜,放声大哭起来。
司法自觉无趣,便命狱卒将王山尸体拖去。又将王抒收监。
却说这狱卒,姓曹,名九。老婆在时,是个绝户,老婆死了,便成了个老鳏夫。向是脾气古怪,又贪爱些小钱儿。自认是在阎罗殿前当差,鬼门关上混饭,相交尽是蓬头鬼,心里便没人情味。于是便从死人鞋里寻袜儿,浆水里面舀汤喝。
自道是:
往来生死路,出入是非门。人情无冷暖,最是钱财亲。
自那日王山拼死骂贼,见他忠义之气,心里便翻了个过儿,从钱梦里醒来,又知世面还有好人。见王抒忠烈含冤,对他热情起来。时常偷偷送些酒饭,这日劝道:“老爷即是含冤,何不奏一本章,待我私下给你送到府内,转人送奏皇上,以昭雪脱身。”
王抒甚喜,命他取了纸墨笔砚,写出一张本疏。上写道:
犯臣蓟镇总督兵王抒奏呈:抒江苏太仓人氏。幼习诗书,成年蒙圣主错爱,掌握军兵。历任巡抚山东、浙江、大冈。屡值倭寇进犯,海匪生乱,抒衔圣主鸿恩,统兵剿除。跨悔征东,南及闽粤,仿诸葛渡沪深入。羡班超辟土开疆,慕平仲添城立堡。蓟镇操兵,养锐待全予志,偶有失点,蒙圣主悬镜明心,诏赐赦罪,诚惶诚恐,憾恩不尽,衔草环以报。俺答盗寇纵横,抒鞍马戎行,鞭指狼姻,旗挥征剿,敌见我旗至,弃盔甲奔逃。奈何虎将麾将,不主将令,及至号令三易,命抒引兵东进,贼寇窥机而入,渡滦河、掠迁安、遵化、玉田诸县,京师震惊。前则遵旨屯兵,于后奉征东进。有贼权奸,设牢笼之计,谋诛忠直。妄加反逆之罪。抒陷囹圄,干般拷打,并无抱怨;万种严刑,忠贞不渝。抒便死时,阎罗天子,当知我忠心。今负罪呈奏,望万岁洪恩,天心明察。抒所奏皆实,若有虚词,甘罪无辞。
那曹九待王抒写毕,接过私藏于腰带中间。及至到牢狱门前,见守护兵丁,尽换锦衣校卫,搜查甚紧,便是狱中人员,概不放过。只因前日王山探狱,生出事端,恼了严嵩,唯恐监狱内外,与王抒私通勾连,因此一夜之内,把那护狱兵丁,尽换了锦衣校卫,见人就查,有嫌疑则逮。
曹九原本心怯,行至门首,见那锦衣校卫个个似虎狼,先自心里怦怦跳个不停;待至搜查之时,那校卫见他是狱卒,无非是例行公事。只在他身上拍拍摸摸,若理直气壮,也无事了,偏这一搜,又自慌乱起来,表白道:“我,我与罪犯决无私通!”这一说时,那锦衣校卫倒疑心起来,又见他慌乱神态,喝一声道:“你不私通,却是哪个?”上前将他拿了。曹九见逃脱不过,益发慌乱,改口道:
“我,我是与相爷报信的。”说时便将王抒本疏取出献了,那锦衣校卫知事情严重,便连人带疏本押送到严府。
严嵩不看则已、只这一看,有分教:
一怒生出杀人胆,便教天下也寒心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待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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