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林阡既与五岳谈拢,就不会让他们出来冒险。”完颜永琏摇头,“我这一手防御,是给林阡本人的。必须有兵马留在局外灵活应变,只有林阡才具备这资格。不过,他此刻性命之忧,这防御也可适当减少,便教风月与我一起前往吧。”
“嗯。然而,不是五岳,又会是谁?宋军怎会忽然变强了?”谋士稍一放松,却发现完颜永琏跟想象中走的棋不同,“等等,曹王这一子,为何这样落?”
“林阡如果顺着表面的形势走,那便是没有今夜的战乱,他和五岳合二为一,未来对我军形成夹击之势,我军势必也做足准备,金宋难免经年累月硬战,但如此一来,五岳必定要全数冲锋陷阵,碛口孟门有罪无辜都将受牵连,宋军也会因为硬拼而损兵折将,据我所知,林阡不是那样的人,他向来不愿把麾下尤其是并无把握的麾下置于险境,除非他认为那不是险境。”完颜永琏似乎答非所问,却又紧扣着谋士的疑问。
“也是,他素来打着秋毫无犯的旗号,恐怕给五岳的不少当家都灌输过他的仁义道德,不像我们这样残忍、一门心思要铲平吕梁。”谋士冷笑嘲讽。
“所以,林阡根本不会顺着这表面的形势走,他一定有想要突破僵局、速战速决的策谋,我们表面看到的宋军漏洞、连连战败,都不是真相,真相是后来的突然反击、反败为胜,那才是宋军本来就有的实力,这个‘谁’,不是外人,而是宋军自己。”完颜永琏正色说。
“什么……”谋士一愣。
“今夜之战,不是林阡的意料之外,而是他的正中下怀。”完颜永琏淡然一笑,继续落子,“林阡这个敌人,说难对付也并不难,以己度人就可以。”
“曹王似乎高估了他,竟将他与自己相提并论?”谋士摇头,难以置信。
“有否想过,宋军一开始的破绽只是圈套?会否林阡子时的谈判只是做样子,可能很早以前就与谢氏达成了秘密合作?”完颜永琏又问。
谋士想了想,否定这可能:“不可能,谢清发昨日才死,谢氏也是今夜才主宰大局。如果很早以前就与林阡秘密合作,那么前一战,宋军便不会败成这副样子,那时宋军高手捉襟见肘,必定是没有达成合作,合作是一定要继续谈的,早晚也就是这几天,我不认为他此行是做样子。”
“是啊。林阡这计划真的很完美,表面看天衣无缝,他猜到我们会信他去谈判。”完颜永琏叹了一声。
“为何曹王认定他用计?”谋士奇问。
“因为上一战的种种意外,我认为那个细作已被林阡掌握,子时我听闻宋军有这许多破绽流露,多年经验告诉我,这是一出反间。”完颜永琏道,“但我当时不确定的是,他本人为何迟迟不出山?戏不是该演足全套吗。他不出现,令这出反间计反倒有些似是而非。不过我最终因为中天复命而看清楚了,林阡真的是反间,我子时以后的决策都没有错。”完颜永琏说的同时,谋士发现,这一盘棋的走向已和自己原先设想的完全不同,却是越来越清爽地朝着完颜永琏得胜的方向去。
“曹王子时就认为那是反间计?那么我军众将……?”谋士一愣。
“先前众将认为,宋军放纵林阡去见谢夫人,证明了宋军由于薛焕被冤而轻敌。我反到认为,宋军放纵林阡去,恰恰证明了他们不可能轻敌。”完颜永琏回忆发号施令之时,“所以我教众将哪怕一胜再胜,都不得掉以轻心,司马隆、凌大杰等人务必及时找出东坪一带地形地势图,留意着每一个可能作为伏击圈、围困地的环境。这场反间戏,林阡要演,我便奉陪。”
“如果认定了这是反间计,这些全都说得通,不过如果认为不是反间计,这些也一样说得通……”谋士想了想,“不过我还是认可曹王的判断,曹王是从根本上去考虑了细作情报的可信度,以及林阡的部将对他的责任感……曹王不会有错。”
“无论是不是反间计,有一点都一样,林阡不会动五岳。”完颜永琏道,“反间计则五岳不需要动,不是反间计则五岳动了也是陪葬。”说话间,完颜永琏这盘棋已经大获全胜,起身赴战,胸有成竹,一笑:“林阡,这个敌人,谋略乱世,武定乾坤,倒是激起了我尘封多年的战意。”
谋士呆呆坐在棋局旁,略显吃惊:“认识曹王这么久,难得你会这样夸一个人……”
被夸的这个人却经不起夸,两个沙盘全如完颜永琏所愿摆满了和完颜永琏相关的战局,却把距离极近、同样是围点打援的司马隆祝孟尝薛焕林美材之战忘得一干二净。
为了骗完颜永琏中计林阡下了血本,为了对林阡将计就计完颜永琏亦然:司马隆和凌大杰的被围困、薛焕和解涛的被伏击,都是完颜永琏顺林阡剧情给他的诱饵。
甚至完颜永琏自己被越风战平,也确实有麻痹林阡之用,麻痹他的目的,却不只是掩护凌大杰,还要把司马隆、薛焕等人在林阡心里的地位全部下降,从无到有渐渐地吊住林阡的心思和胃口,步骤和时间怎能不掐得精准。
金军先前的所有败仗,都是为了将计就计,趁其不备去端林阡的大本营——事实上,薛焕解涛等人被围点打援,多半也只是被打伤打输之后便不援了,悄然而然、接二连三、合情合理、金蝉脱壳地撤走去了别处,那个别处,便是林阡的虚弱之处。可惜当时当地,祝孟尝林美材等人,只怕还沉浸在出奇制胜的喜悦中,不会发现得及时。
而一如完颜永琏所料,因为完全被自己吸引,身为一盟之主的林阡,亦根本没关注过他以外的任何人。
“小阡,在想什么?”那时,燕落秋出现在林阡背后,轻轻对他肩膀拍了一拍。
“在以己度人。”林阡回过神来,“在想,完颜永琏不紧不慢、在我眼皮底下与凌大杰里应外合,倒是了解他麾下的能力,凌大杰是个将才,知道怎样控制被困时的伤亡。”
“所以,以此类推,司马隆、薛焕、解涛等人也是将才,也能控制伤亡了?”燕落秋笑着随口说。
便这一句,将他问住,他没有那么快想到完颜永琏的所有设计,却也意识到自己忽略了那些被打败后的金将,司马隆怎样了?薛焕解涛又何在?此外,凌大杰会控制伤亡,既可能是临阵的控制,不也可能是事先就知道的控制?!
迟了一分,才知司马隆和祝孟尝彼处的战伐,早已从围点打援打成了正面冲突,完颜永琏的策略里,司马隆当然也是假意被困的,然而完颜永琏不可能假戏真做太久,毕竟那会引起多少无谓伤亡?司马隆该出的时候,他便让司马隆出了,也是刻意下降的战力,飙升后化为滔天的焰火,一下便拖缠住了林美材、祝孟尝几个,当是时,薛焕、解涛等人,谁还有心去想、有力去拦!?
“司马隆不可能一个人从被困翻身成正面冲突,除非他事先就有准备,从外、从近处打破了包围。”林阡一瞬冷汗直冒,只觉这迟的一分能葬送整个盟军。
“他怎可能事先就有准备?除非……”燕落秋没说下去,除非,完颜永琏一早就看出了这是反间?!
林阡将反间设计得那样万无一失,骗过了金军以为这是盟军最虚弱时,心想着只要越风和沙溪清能战平完颜永琏即可。
结果,战平也没用?因为完颜永琏根本不是此战主角!
完颜永琏的入局、接招,不是来挽回败局,不是来随机应变,而是来诱引林阡中厚此薄彼之计!
林阡事先顾忌的变数,此刻击中心头地发生,竟然不是完颜永琏碾压,也不是完颜永琏变招,而是他一早就已经识破!并且趁势而上、将计就计、借力打力……
此前林阡认为完颜永琏只要上阵自己便计划成功,是因为只要完颜永琏入局便完全正中林阡下怀,身在此山就不会再做林阡把握不了的调控,然而,如果他事先就调控!?
完颜永琏早就有了前招,他林阡还有没有后路?
束乾坤、薛焕、解涛等人,作为上一刻的败军之将,在林阡想彻前便已会合在奔袭林阡本营的路上。
“林阡既是反间之计,那么表象和现实完全相反。故此,明显破绽不要打,打他看似最充足的后方。”子时之后,完颜永琏便如是交代。
“林阡聪明反被聪明误,故意示虚却把麾下置入苦战,正自血拼忽然后方起火,本营倾覆,那时我军趁他军心大乱前后夹击,必定令抗金联盟全军覆没,战后林阡不知会多悔恨。”谋士送完颜永琏上战场时才悟出来,才悟出这个王爷,原来是给全体麾下做陪衬。
所以阵前王爷才问沙溪清,年轻人,胆量不小,风险却太大,玩得起吗?
“后方本营,有谁在守?”燕落秋都觉得自己问的是一句废话。林阡早就在铺展和筹谋、自以为稳妥到极致的反间计,如果想实施完美,还能有多少战力保留?
“逐浪驻守,吟儿策应,然而……”林阡知道,情报里吟儿现在不在祝孟尝之战,势必已经发现了薛焕离开的端倪所以已在赶回去的路上,但逐浪,他刚失去一条手臂……逃不过一场苦战。
林阡离得更远,而且迟了一分,救援已经不及。他不知完颜永琏是从何处看出来反间、故而陪着自己玩了一局,这下可好,上演了一幕他此生最不想看到的情景,那就是对盟军引火烧身,这盘棋奇迹地下得和自尽无异。
“该怎么打,我也可以……”燕落秋立即请战。
“去救逐浪已然来不及,而且不是破除完颜永琏前后夹击之计的办法。”临阵应变之人不得不变作林阡,绝境时,作为主帅岂能不淡定自若,任何困扰、苦恼、心乱、悔恨,全止于下一个计谋出口,“此刻他打我本营计已成,那我也去动他本营总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