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轩辕九烨点头。
“林阡没有任何破绽,我便只能放手一搏。”虽然还是谋定后动,却并不是稳操胜券,“只希望圣上吉人天相。”
完颜璟沦陷匪窝、辗转流离十多日,从最初的惊恐、慌乱,到后来的吃好喝好,也不过就用了两天功夫。
毕竟帝王,经历过太多的大风大浪。
林美材见他舒服,气不过,便主导着饿了他两天。他呢,饿得痛苦不已,还没失平日威仪,摸出被宋军搜刮后仅剩的一把聚骨扇要送给林美材:“这位女将军,送你了,请通融……”
女将军?哼,你不知道我林美材是王者,整个魔门的人都得跪着求么。
林美材想再饿他三天,海逐浪知情后赶紧前来制止这鲁莽行为,那时候完颜璟已经饿得晕头转向、奄奄一息。
“怎么了?”林美材看完颜璟吃饱了心安理得地睡觉,回头看海逐浪不知何故眼中含泪,一愣,奇问。
“在想,盟主被关在金营时,吃的可有这么好……”海逐浪心酸地说。
“倒真是一报还一报。”林美材叹了一声,回头去把食物拿回来一半。
“做什么?”海逐浪杵在原地。
“与其给皇帝老儿浪费,不如给我家小邪后吃了。”林美材立即饕餮。
“确定是个女儿吗?”海逐浪终于笑起来,“可我想要个儿子。”
“林阡和吟儿先要的儿媳,你且排队候着。”林美材一本正经。
又经数日,颠簸动荡了好长时间,完颜璟忽然发现自己不再囚禁于哪个营房,而是有依山而建的窑洞住了:“这地形……看来是又回到吕梁了?”
这日,给他送饭之人,玉面薄唇,眼神如水,白衣似雪,鬓间碎发细垂,和先前的女魔头、胡子大叔风格大相径庭,令完颜璟一看见就眼前一亮,并且顿生熟悉之感:“你是……”
如此清秀,原该令人心旷神怡,但他长得太像谋逆的郑王完颜永蹈,令完颜璟立即心生厌恶:哼,朕本已斩草除根,没想还是有漏网之鱼。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完颜璟当然不能把这份冷厉浮现在脸上,看他长得乖巧,于是想着骗他、打动他、策反他,或许能自己就走出去也说不定:“郑王之后吗?按辈分,若是好好起名,应该也是王字边,你可以叫我一声‘皇兄’。”
“我叫沙溪清。”他按剑坐在完颜璟身边,置若罔闻,先给一盘好菜,“黄河鱼,尝尝看。”
完颜璟生怕林美材再突然窜出来抢吃,于是不顾仪态、闻香就动筷。
“给你这十日体验也是不错的。”沙溪清在旁望着这一幕,静静说,“让你体会到民间疾苦。”
完颜璟面色一凛,搁下碗筷:“好一句民间疾苦!你们这群乱党,逞一时之快,为一己之私,可知坏了我为民众做的大事?!”
“愿闻其详。”沙溪清悠闲抱剑,微笑。
“十二年前黄河决堤,此后每逢淮水盛时,淮扬数百里人心惶惶莫敢安枕,真可谓贻害万年之灾祸。朕为了天下百姓、子孙后代,一直和黄河河道的南移作着搏斗。”完颜璟理直气壮,“十余年来,但凡有钱财全用来调集人力物力大修黄河,但这些款项有大半都好像扔进了水里、不知去向,朕此番私下查访,眼看就要查出祸国殃民之人,却被你们这群刁民坏事。你们!阻碍我发掘真相、为民除害!你们,将成为千古罪人!”
“是真相,还是你要的真相?是为民除害,还是为名除害?”沙溪清冷眼旁观,突然开口,完颜璟不禁一愣,沙溪清洞察一笑,漂亮的脸上全是威胁:“你的宰相胥持国虽病死,还有胥门十哲可查;你的妃子李师儿你不忍,还有她的兄弟可查;再不然,纥石烈执中这种趋炎附势无恶不作的也可查。结果呢,你发掘的是这些真相?不过是在刻意挖曹王郢王结党营私的犯罪证据吧。”
“你……”完颜璟勃然大怒。
沙溪清眼神一变,骤然打断:“完颜璟,一边冠冕堂皇治河,一边自己大肆铺张浪费,你怎好意思说你是为了民众;十余年来,纵容奸佞得势,迫害忠良失宠,庙堂腐败,天下纷争,你扪心自问,怎吃香睡稳?我若是你,就不会把苦短的人生浪费在猜忌和陷害叔伯,反而给你身边那些小人祸乱朝纲的机会!”
“呵,叛臣贼子,质问起君主,竟然还正气凛然。”完颜璟冷笑一声,恢复威仪,露出阴鸷。
沙溪清突然纵剑出鞘,只是换了个坐姿,完颜璟一惊急忙回坐,就像被沙溪清掸下的灰尘。
断水剑好快的速度,锋刃不知何时已抵在完颜璟喉间,出手便可以教他死得毫无痛苦:“我父亲被说成谋逆,分明是三个奸人联合设局、几个家奴串谋诬告,空穴来风,无法定案,如何可以直接灭门?!镐王更加无辜,仅仅几句言语违禁,就被朝廷处以极刑。这两起冤案,台前,宰相和贵妃疯狂表演,幕后,剧情全是你亲自写,太精彩。”
“此番,台前是你,幕后,是林阡?”完颜璟却顾左右而言他,见沙溪清微惊,完颜璟笑着镇定自若,“你去问问林阡,他是怎么对吴曦?他们宋人有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些年林阡表面说保家卫国地抗金,实际还不是在跨境抄掠、疯狂地铲除异己?我与他,谁写的剧情更精彩?”
“笑话,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不跨境,便是他南宋黎民流离失所,以攻代守,怎就不是保家卫国?至于铲除异己,你少推己及人,他是一身清白。”沙溪清冷笑。
“怎么,为了抱住他这块浮木报私仇,于是就忘记你大金的黎民了?”完颜璟听出他对林阡有情,亦冷笑与他僵持,剑锋下魄力不改,是料定沙溪清不敢杀他。
“我曾经雄心壮志欲匡扶天下,岂会愿报私仇而不顾家国?可惜你始终不能正视自己的错误,终究不是个值得跟随的明主。所以这些年来我都告诫自己,与其残民以逞,不如曳尾于泥涂。去年我突然醒悟,扶起大金这个烂架子的人,不见得就要是金人。”沙溪清说着志向,过程中不经意手就一抖。
“……什么错误,我看我现在能否改正?”完颜璟当然怕死,怕他继续手抖,表面镇定,内心大乱,沙溪清说的后半句他没留意。
沙溪清冷道:“我适才说过,纥石烈执中能杀了吗?他这些年滥杀的无辜堆成山了。还有他麾下‘六大死穴’,尤其代号‘神庭’的,随意栽赃把我师父七个结拜兄弟都害死。”
“好,我答应你,回去就治他们的罪。还有,你前面说的所有人,我都会一一彻查。”完颜璟巧舌如簧,见沙溪清撤回剑去,立即对沙溪清动根基,“然而,因为我错、你便也错,委实不该。我若改错、你也改错,皆大欢喜,可好?”
“什么?”沙溪清判断起他的真伪。
“你与林阡,本就是因为‘敌人的敌人’才成朋友,若然我们兄弟俩在此和解,你便没有理由继续与他为伍……”完颜璟察言观色,步步为营,意图瓦解沙溪清的所谓理想,“朕答应你,恢复你父王声名,重现明昌年间的政治清明、繁荣昌盛,这不仅需要朕的知错认错和改错,更需要你这样的文武双全来辅佐。”
“你知道我是文武双全?”沙溪清一笑,居然还有酒窝。
“毕竟你是个小王爷。”完颜璟也笑起来,当看见沙溪清面色有变、若有所思,他知道自己的策反有实现的可能,“你和林阡、吕梁五岳都不同,他们都是草莽流寇,你却是身份尊贵。”
沙溪清敷衍几句,内心却在奏鼓,他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变笨了,现在才发现,林阡他,真是个傻子——
林阡他怎能和金军先谈郑王府、镐王府的平反啊!如果金军当真低头允诺平反,沙溪清和赵西风怎还会和林阡是“敌人的敌人”关系!?只怕一旦达成协议,阵前就倒戈相向,林阡盟友瞬然只剩下冯天羽一个。
是因为绝对互信吗,欲将善意得,必先诚心付?可是你林阡怎知道,郑王府和镐王府是逍遥自在的人多,还是贪慕荣华的人多?!前者至多中立,后者,翻脸无情。
沙溪清摇头不解,出得门来心烦意乱,抬头望无垠星空、莽然江山,才觉沉闷一扫、豁然开朗,呼吸一口天地浩然:“原来如此么……”
“小王爷,我刚和你堂兄的手下们谈完判。”岔道,遇到赵西风刚回五岳,酸溜溜地追上前来。
“这么巧?我正准备去找我堂妹夫把酒言欢。”沙溪清笑着说。由于完颜璟突然失踪,完颜永琏所谓的“奏请圣上陈述女儿早在二十五年前已死”的意愿没能立即达成。换而言之,现在世人皆知,林阡是完颜永琏女婿,板上钉钉。
“呃……”赵西风摸摸后脑勺,“全是一家子,我们打什么?”
“这是你地盘,你们说了算。”沙溪清笑着拍拍他的肩,先行一步,目光有意无意扫及丁志远,那人贼眉鼠眼果然可疑,可惜现在不在太行而在吕梁,否则沙溪清立即就把丁志远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