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轻敌,这群追兵难缠得很!”
“我当然知道他们难缠,如果是群软脚蟹,我还懒得理会他们!”
错无奈的瞪了弟弟一眼,轻斥道:“你小子敢少根寒毛回来我就叫闵姑娘揍你!”
“放心吧,二哥,你们先走,顶多两个时辰,我就会追上你们!”将微笑着一摆手,招呼着养足了精神的十二龙骑随他断后,还从一名军士手中要过了一面军旗和一柄钢刀。
又行了三十几里路,天色已漆黑一片,将和十二龙骑故意走在最后缓缓而行,等错一行人走远后,将才向那龙骑的老三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那黄土坡?”
龙骑答道:“大概还有五六里路,将王,那群追兵怎么没动静了,莫非他们没跟上来?”
将冷笑道:“一直跟着呢,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十三人在断后,所以他们也停在了后面,依然跟我们隔着三里之距,大家先在原地歇息片刻,等二哥他们走远了再说。”
十三人一起勒住战马,静静的守在路旁,他们身后的小道上也是一片无声的死寂。
又等了半个时辰,将才下令动身,临走前将还把那柄要来的钢刀插在了路的正中。
一名龙骑诧异的问道:“将王,为什么要在这路当中插把刀?是想吓唬他们还是指望着能有个晦气鬼从马背上摔下来被抹一脖子?这好象玄了点儿吧?”
“我也不知道我干什么要插把刀!”将诡异的一笑:“连我都弄不明白那他们就更糊涂了,就让他们停下来猜上一阵子,也好给我们腾出点工夫来做个陷阱!”
将冷冷望着身后,突然放声大喝:“兔崽子们!将爷在前头等着你们,放开胆子追上来,别让我等久了!”
话一喊话后将立刻向十二龙骑低声道:“走!去黄土坡!”十三骑一起催马加鞭,急弛而去。
片刻之后,他们就来到了黄土坡下,借着昏暗的月色,将仔细打量着周围地势,这黄土坡其实只是座占地一里大小的土坡,除了坡上有几排大树,整座土坡上都是褐黄土石,寸草不生,从坡下至坡顶大约十几丈高,正面有条丈余宽的土路通上坡顶,但这破上少有人至的荒凉,想必这土路也非人力掘成,多半是天然生就的一道斜坡。除了这条丈余宽的土路,这土坡四面坡势皆有些陡峭,虽非难已攀爬,但骑军确难一马冲至坡顶。
将满意的一点头,“好,是片险地,弟兄们,备好斧子,上坡砍树!”
十二龙骑乃是血战之军,每个人身上除了钢枪外都佩有弯刀,砍斧,圆盾,弩弓,所以这支精锐之军不但精通马战弓射,就是近身搏杀也胜人一筹。
十三人冲上坡顶后,当即两人一组挥斧伐树。
“砍三十棵圆树,去根截枝,横放在坡顶暗影处!”将一边下令,一边帮着他们把砍下的树拖到了月光照耀不到的坡前背光处。
要想砍下三十棵大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十二龙骑手中的武器都是错亲手打造,所以锋利坚固远胜寻常兵器,小半个时辰不到,三十株大树已被他们砍下削成了滚木。
将先把砍下的树枝搁成了一堆,又用火点燃,还把军旗穿刺在狼扑枪上插在了坡顶。
“这群兔崽子总算来了,来我插在路上的那把刀还真让他们傻了一阵!”将轻蔑的着远处来路上趁着黑夜掩罩慢慢涌来的一群黑甲骑军,冷冷道:“弟兄们上马!挡在树干前,让他们清楚片刻之后杀他们的人是谁!”
黄土坡下,追敌连尽涯率着他的一千追敌骁骑缓缓逼近黄土坡,原本连尽涯是想等错一行人疲惫倦怠的时候突然偷袭,可这几日里错一路谨慎,小心戒备,让连尽涯无机可乘,只能改变主意一路尾随于后,想清楚错一行人究竟是要投奔何处再做应对。谁知将竟然大声喊破了他们的行藏,这一来敌明我暗之势立转,反让连尽涯进退不得,而且将还在路的正中插了一把钢刀,这一举动让他们都是不明所以,只得待将走远之后派了几人前去打探,这才知道将已带着十二名部下摸黑上了黄土坡。
连尽涯等的就是护龙七王分兵,他忌惮错王弩厉害,所以一直不愿轻易出手,但此刻将只带了十二个人,正好予他各个击破的良机,当即率一千追敌骁骑急追,追出几里路,就到了不远处黄土坡上的将,到了他们此生未睹的骁勇。
淡淡的月光下,贫瘠的黄土坡顶上,将与十二龙骑顶盔贯甲,横枪立马,一字排开,在他们的铁骑旁,一蓬火焰狰狞而舞,月色掩映处,火光照耀中,一面辽字军旗迎风而展,飞扬跋扈,辽之一字,涤天荡地,辽字军旗,永不言败。
坡顶十三人杀气澎湃,恍若古之凶神,萧索的月色被他们衬出一道冲天豪情,吞吐的火舌燃亮了他们的凛冽杀意,荒芜的小坡已承载不了这股勃勃英姿,阴郁的夜色正阿谀的匍匐在男儿脚下。
黄土坡顶,钢枪点地,甩蹬如鼓,十三人一齐怒喝,胸臆中的豪情杀机喷涌而出:“天地不过掌中握,且把江湖当美酒,血雨腥风赴鸿门,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是血战前的豪言,也是蔑视敌军的挑战。
借着月光火舞,连尽涯直视坡顶,望向坡上十三人,当他见将漠视生死的暴戾面容时,连尽涯忽觉心头大震,令他震惊的不只是将脸上这股狠戾,而是这种狠戾带给他的那一种熟悉的悸动。
因为这样的神情,他曾在拓拔战脸上见过,十七年,追随拓拔战身侧十七年,只有一次,他见了拓拔战脸上现出这种狠绝至天地皆惊的神情。
那是在许多年前的一场雪夜,那一天,他们从战场上得胜而归,可在凯旋归家时,拓拔战却听到了妻子病逝的消息,就在惊闻噩耗之时,连尽涯见,拓拔战的神情忽然变了,没有了沙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镇定从容,没有了人前谈笑的温文优雅,那一刹,拓拔战仿若发狂,疯一般冲入屋内。
床榻上,那位少妇平静而卧,容颜苍白如纸,生机全无,但她冰冷的嘴角上还留恋有一抹无比动人的微笑,似要把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温暖留给丈夫。
只这抹笑容,就可想见,这位女子生前该是如何温柔美丽,但这温柔终已凋零。
而她的丈夫,功成名就,威震草原的拓拔战,在那一刹却如失去了一切,踉跄着扑倒在榻前,把那具冰冷的尸首紧紧拥入怀中,他抱得是那样紧,似要用自己的体温烫醒妻子,口里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妻子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的喊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耳语般的低唤声,听在一众黑甲将领耳中,竟如最凄厉的狂嚎。
雪花融水,从他发际眉梢滴落,模糊了他的面容,亦难掩如刻如烙的孤独绝望。
他的部将们想上前劝慰他,都被拓拔战粗暴的推开,他不想听任何婉言安慰,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他和妻子的离别,那一夜,他不再是令万人景仰的王侯名臣,不再是决断肃杀的不败将帅。
那一夜,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妻子的丈夫。
不知过了多久,拓拔战才慢慢松开了妻子的身体,当他的手颤抖着放下那具身体时,黑甲将领们分明感到,他们的主公已将生命中最温情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妻子冰冷的尸身上。
随后,拓拔战一步步走出屋子,走到屋外,孤零零的立于风雪之中,部将们惊慌的围在他身边,笨拙的说着劝解的话,但拓拔战不言不动,如负罪般垂首长立,似是要让这满天风雪一起承载他心底苍凉。
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抬头,他的身躯也随着抬头的动作慢慢挺直,孤立,仰首,冷冷瞪视苍穹,那一眼望天,冰冷幽寒,仿佛天地间再无值得他敬畏的事物,那一夜的暴雪,竟在这满是狠戾的一眼间骤然而止。
而在此时,同一幕黑夜下,连尽涯又见了这厉杀狠绝的神情,这等神情,却是在一位少年脸上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