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娘俩的行踪,何时回蓬溪山、何时下山、去了哪里,一直在顾星朗掌控中,阮雪音心知肚明。以至于这回合还没入城,便有队伍郊外迎接,进宫后,福熙暖阁已收拾妥当,宫人齐备,殷勤不已。
“这是你梦见的,还是有人教你说的?”
七岁的孩子哪会撒高明的谎,尤其对着娘亲。朝朝神情已露端倪,口风却紧:“当、当然是梦见的。”
真掉进狼窝了。阮雪音结论。福熙暖阁内、整个旧宫中全是他的人,要递话给孩子,一日十句都不嫌多。
“娘亲。”朝朝又拉她衣袖,小心翼翼地,“咱们什么时候见爹爹?”
“该见时,自然会见。”
当晚阮雪音便梦见了竞庭歌。
梦里她一袭烟紫罗裙,背着竹篓,走在像蓬溪山又比蓬溪山更平坦的花草间。
脚下绿植繁茂,品种格外多,药园似的,却分明野外。
她看见一株什么,蹲下分辨,仿佛眼察不够,又凑近了去嗅。
从前在山里这些事都阮雪音做。她对采药没兴趣,每每在旁边指手画脚,偶尔见到新奇的,才帮帮忙。
“小歌。”她张口唤她,明明唤了,却没有声音。
显然竞庭歌也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哼着小曲儿,一脸惬意,熟练丢几株花植进背篓,又回头张望。
她眉眼比两年前更见温柔了,且活泼纯挚。阮雪音觉得若无竞原郡那几年,若她生来就有爹娘相伴、在暖与爱里长大,约莫,就会长成这个样子。
“你好慢啊!”然后她听见她抱怨。
阮雪音便随她视线望,看见绯衣的上官宴走入画面,双手有些夸张地拎着衣袍下摆。
“小姐,我这么名贵的衣料,陪你在这山野间划拉,自得格外当心!”
“上官大公子还吝啬几块衣料?破了再买就是!”
“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银子不是天上掉的,要花心血挣的!”
竞庭歌反驳不得,转脸看向了这头。
阮雪音只觉呼吸窒,不确定自己究竟在不在场间。
然后上官宴也看过来,开怀大笑:“原来还有更慢的!雪儿你站在那儿干嘛,走啊!”
阮雪音没反应,竞庭歌便朝着她走,眉眼清晰至极,神情既嗔且笑:“我说你躲哪里去了,喏,你的竹篓!这么重,让我背了这么久,故意的!”
阮雪音猛睁眼。
曦光已至,天色将明,帷帐上的颜彩很似梦中颜彩,浅淡的斑斓。她脸颊湿透了,是泪如滂沱雨,转头见朝朝仍酣睡、面带微笑。
两年了,心痛仍真切如昨,她挪近些,将脸枕在女儿肩头,觉得好受了些。
“娘亲。”
小手摸上来,触及湿润肌肤,“娘亲又哭了。”
“做噩梦了。”阮雪音柔声,“是娘亲吵醒你了罢?抱歉。”
朝朝摇头,“我自己醒的。我梦见姨母了,娘亲,在山里,但不是蓬溪山,更平坦些,她背着竹篓,正采药——”
阮雪音腾地坐起。
朝朝一脸懵。
“继续。”
“罗浮山。”朝朝被娘亲的模样吓着了,呆呆答,忙也坐起,“我不认识那地方,就问歌姨,她说,说,”
“说什么?”
原本记得很清楚,这般被逼问,反而有些模糊了。朝朝心里急,勉力想,几乎要哭出来,终于道:“说苏氏一族发源于青川极南,白国海边,所以这里,当然便是罗浮山。”
前言不搭后语的几句话。
阮雪音却觉为兆亦为示。
“娘亲你,可是又想去罗浮山了?”
阮雪音慨叹女儿终年跟着自己,已成了肚中小虫,“是这么在想。”
“等等。”朝朝一脸认真,“等春天的时候。我瞧着梦里是春天呢。”
阮雪音一笑,“朝朝不知道,姨母所说青川极南的白国,没有冬天,四季如春。”
“那我们去别的国家,是说去就能去的吗?”
“如今不是别的国家了。也是祁国。”
朝朝似懂非懂哦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