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彼此见过礼,这才分宾主落座。贾代儒辈分与贾母相当,因是坐在左面上首。
说过贾珍、贾蓉之事,唏嘘之余,贾代儒便道:“宁府遭此厄难,实在是咎由自取。方今之际,老嫂子,须得商定承嗣一事,也好再立宗祠。”
贾母便道:“我一内宅老妇,有甚么主意?还是由着大家商议,待计议停当,老婆子无不应允。”
贾代儒便道:“老嫂子客气了,总是要老嫂子掌个总。”
待贾母颔首,贾代儒方才转过头来,冲着众人道:“那咱们便议一议。”
贾敦便道:“老叔公,承嗣一事事关贾家京师八房,须得八房齐聚才是。”
贾代儒颔首道:“不错,劳烦派人将贾蔷、贾珩、贾珖也叫来议一议。”
贾家南北二十房,京师八房为亲族。除去与会几人,贾蔷自不用说,乃是宁国府正派玄孙,余下两房以贾珩、贾珖为长。
贾珍没出事儿之前,虽对贾蓉多有苛责,非打即骂,可对族人还算照拂。婚丧嫁娶、处置纠纷、拨付钱粮、监管私学,一应事务,料理的还算妥当。因是还算得人缘。
大老爷贾赦暗忖,贾代儒此人惯于和稀泥,只消与私学多拨付钱粮,谁人承嗣,贾代儒并不关切。
贾敕、贾效、贾敦三人,因着辈分,与贾赦多有往来,料想会支持荣国府承嗣。余下玉字辈的贾珩、贾珖却不好说了。
因着年岁,惯常多与贾蓉、贾蔷厮混,说不得会支持贾蔷。因是大老爷贾赦紧忙朝着邢夫人使眼色。
邢夫人大略会意,紧忙开口道:“老叔公,珩哥儿、珖哥儿也就罢了,蔷哥儿年岁差了许多,且亲叔叔方才出事儿……是不是就别叫了?”
贾敕却道:“大太太此言差矣,贾蔷乃宁国一脉正派玄孙,事涉承嗣,怎能不叫来?”
贾代儒拄着拐杖,转头看向贾母:“老嫂子怎么说?”
贾母便道:“叫来,一并叫来,当面商议清楚就好。”
贾母拍板,大老爷心下再是腹诽,也只得依言打发贾琏去叫。过得一盏茶光景,贾珩、贾珖并灰头土脸的贾蔷一并入内。
眼看贾蔷鼻青脸肿,贾母禁不住问道:“蔷哥儿,这是怎么弄的?”
贾蔷面上讪讪,只道:“回老太太,晚辈出门儿不小心摔了一跤。”
实则哪里是失足摔跤?盖因宁国府被查抄,数百仆役尽数被驱赶出府。昨儿先是求到荣国府门前,被大老爷驱赶出宁荣街。那慎刑司番子凶神恶煞,对待尤氏还算客气,准其提了小包袱出府,余下人等哪里还会客气?
不消说,出府一众仆役,随身金银细软,尽数被那番子盘剥。众仆役求告无门,忽而有人想起后街还住着个蔷二爷,当即几十号人寻将过去。
先只是求告、喝骂,眼见贾蔷关门闭户,心下无着落的奴仆怒从心头起,当即撞破正门,将贾蔷痛殴一番不说,卷了浮财四散而去。
幸而贾蔷家中浮财不多,又念及眼前是多事之秋,这才隐而不报。
贾母也不知勘没勘破,只顺着贾蔷的话儿道:“你这孩子,怎地这般不小心?鸳鸯,快给蔷哥儿拿些跌打药膏来擦拭了。”
贾蔷赶忙拱手道:“禀老太太,不过是些皮外伤,不妨事儿的。”
贾母却是不管,鸳鸯取了药膏,打发另一丫鬟给贾蔷涂抹了,这才退将下来。
那贾代儒轻咳一声,朗声说道:“八房齐聚,这承嗣一事,大家伙议一议?”
便听贾珩说道:“老叔公,此事有何议的?蔷哥儿乃是宁府正派玄孙,蔷哥儿又不曾落难,我看自当是应由蔷哥儿承嗣。”
话音落下,贾效便驳斥道:“不然!蔷哥儿才多大年岁?倘若蔷哥儿承嗣,族中一应事务,蔷哥儿可能处置得了?”
贾珩道:“六叔,蔷哥儿如今年岁也大了,且珍大哥承嗣时才多大年岁?先前蔷哥儿往江南采买,不也办得妥帖?”
贾效说道:“说是办差,不过掌个总,这下头的差事不都是管事儿的在办?”忽而看向王熙凤,说道:“此事琏哥儿媳妇最是知晓,不若你来说一说,这蔷哥儿可曾办得了差?”
王熙凤心下一跳,却不肯做恶人,只道:“六叔这话说的,侄媳妇却不知如何接话了。差事虽是蔷哥儿自我这处讨的,可外间的事儿都是爷们儿操办着,好了坏了的,侄媳妇不过一内宅妇人,又如何知晓?”
大老爷贾赦紧忙接茬道:“蔷哥儿南下办差,采买戏班子,数月方归。甄家曾来信说,蔷哥儿旬月间徘徊秦淮河——”说话间面色阴鸷看向贾蔷:“——蔷哥儿,此事是真是假啊?”
那贾蔷方才多大年岁?被大老爷贾赦阴恻恻瞥上一眼,顿时心下骇然,埋头只道:“这……侄孙年轻,却有些荒唐。”
此时就听王夫人道:“这外间爷们儿的事儿,我一妇人本不好多嘴。只是如今宁府出事儿,蔷哥儿又素来与蓉哥儿顽在一处,倘若来日再惹上官司……总不能再换一房承嗣?”
此言一出,直击要害!那贾珍待贾蔷,比亲儿子贾蓉还好,族内传闻,都说贾蔷乃是贾珍盗嫂所生;更有甚者,说这二人乃是断袖分桃之交。
如今贾珍、贾蓉罪责已定,不日发配,可谁敢说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儿里与贾蔷毫无干系?
贾政瞥了唯唯诺诺的贾蔷一眼,说道:“蔷哥儿到底差着年岁,少了历练。若果然承嗣,来日也不好与亲朋故旧往来。”
荣庆堂内众人纷纷颔首,相熟者窃窃私语。
是了,如今宁国一脉夺了爵,连敕造的府邸都收了回去,若贾蔷承嗣,来日如何与四王八公交往?一介白身,去了北静王府人家让不让进都两说。
眼看情势朝着荣国府一脉倾斜,贾珩急了,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宗子所以主祭祀而统族人,务在立嫡不立庶。宗子死,宗子之子立,无子则立宗子之弟,无弟则次房之嫡子立。蔷哥儿为宁国一脉正派玄孙,再怎么说也不能由荣国府承嗣!”
贾赦顿时拉下脸子来,忿忿看向贾珩。那贾珩却浑不在意,转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贾蔷两眼。
承嗣一事僵在此处,两方吵来吵去,半个多时辰也不见结果。贾母实在不耐,待略略停息,忍不住看向李惟俭:“俭哥儿,伱是局外人,不若你来说说?”
大老爷顿时附和道:“是极,谁不知俭哥儿处事公道?不若俭哥儿给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