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出一阵,眼见离园子远了,黛玉这才道:“咱们要去哪儿?”
贾琏赶忙避过:“老安人客套了,什么二爷不二爷的,您老面前断没有我拿大的道理。”
丰儿道:“尤老安人带着二姐、三姐来奔丧,如今就住在后头。”
这会子王熙凤已然躺下,眼见其归来,忙问道:“如何?”
那贾敬的尸身就停放在静室内,几名太医相继看过,眼见其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得紫绛皱裂,又寻了战战兢兢的道人来问,道人说道:“原是老爷秘法新制的丹砂吃坏事,小道们也曾劝说‘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爷服了下去,四更便升仙了。这恐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脱去皮囊,自了去也。”
管事儿应下,紧忙打发小厮往香山别院而去。早一会子,尤氏乘车到得玄真观,随行还有家中太医。
“哈?”
王熙凤顿时嗤笑道:“那岂不是遂了你的意?”
正说话间,忽有婆子匆匆而来。
贾琏风尘仆仆,略略清洗了,换过一身衣裳又往贾政处回话。待转回来,已然上了更。
平儿抿嘴不言,悄然缀上,眼见贾琏一路兜转,半晌停在一处仆役院前,轻轻敲门。等了须臾,门扉推开,贾琏霎时间扑过去道:“小蹄子,爷这心里不知有多急,怎地才开门?”
都是成了精的狐狸,尤老安人哪里会信?面上却作惊喜状:“果真?诶呀,那此事就要拜托琏二爷了。”
迎春‘啊’的一声,眨眨眼,未曾开口脸先红,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这才赶忙道:“许是山中养人?”
王熙凤顿时咯咯咯笑个不停。
“好好好!”贾琏搓手连赞,随即耐着性子枯坐书房里,三不五时便会抬眼瞧上座钟一眼。
“没了?”王熙凤面上讶然。
又说过一会子话,眼见一更过半,又有丫鬟来回,说是凤姐与尤氏往这边回了,贾琏这才恋恋不舍起身回了自家。
李惟俭当面断定她要出家,惜春心下哭笑不得,只觉得俭四哥好生没道理。她如今不过指望着早早长大,寻一良人嫁了,从此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又哪里想着出家了?
惜春走出一阵,念及好歹俭四哥是在关切自己,便停步转身,朝着李惟俭做了个鬼脸,这才转身快步而去。
李惟俭笑而不语。以黛玉的性子,接了便是应下,若不应,只会当面将纸笺推拒回来。
惜春恼了哼哼两声,噘着嘴扭头就走。
黛玉咯咯笑着正要与湘云斗嘴,王熙凤便与迎春、探春、惜春一道儿来了。
黛玉顿时哑然失笑,心下暗忖着,俭四哥心中自有宏图大业。也是因此,这才能忍得了尘世里的蝇营狗苟,只在与自己相处时才会展露心迹?
黛玉不曾留意,只数落着湘云:“闺阁里的女儿家,问这等私密事儿也不知羞!”
贾琏顿时心念一动,说道:“老安人也来了?我须得去请安一番。”
虽是尤氏主理贾敬丧事,可一应米粮都从荣国府公中走,是以处处都离不开凤姐儿。眼见入夜,凤姐儿还在与尤氏在前头忙活,那平儿随在一旁,因是贾琏自铁槛寺回返时,到得家中便只有小丫鬟丰儿来迎。
尤老安人观量神色,又说起丧事来,过得半晌又兜转回来道:“哎,真真儿是人生无常。我如今也土埋了脖子,只惦记着二姐、三姐的婚事。可这一时间也不知上哪儿寻合适的人家,原本还指望着大姐,只可惜——”
太医转头就与尤氏回话:“系玄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
王熙凤也不是个好脾气的,闻言顿时恼了:“好啊,你找就是了,我不拦着!”
那女子道:“他才睡下,不是说二更尾吗?二爷怎地这会子就来了?”
晨曦微明,黛玉睁眼,便见自己个儿钻在李惟俭怀中。想着在其怀中睡了一夜,黛玉不禁俏脸泛红。略略错开头,便见李惟俭面容沉静,呼吸安稳。
却见李惟俭撑膝而起,瞧着远方道:“四妹妹心中想的分明,道理你都懂,我便是复述一遍想来也无用。既如此,不如随了四妹妹心意。”
尤老安人又道:“下晌瞧见大姐(巧姐),不想如今也这般大了……怎么也不见二爷、二奶奶再要个孩儿?”
王熙凤要回返荣国府,吴海宁当即打发了几名北山护卫,又有贾家仆役跟随,也来不及与李惟俭言说,晌午用过午饭便匆匆往回赶。
红玉来迎了,便将贾敬死讯、王熙凤回返之事说了。李惟俭听罢顿时蹙眉不已,贾敬怎么这个时候就死了?恍惚记得,此人理应过上一二年才会死,莫非又是因着自己生出了什么变数?
他虽心下纳罕,却也并不在意。一则他与宁国一脉有仇无情,贾敬死不死的与他何干?二则自打知晓十几年前贾敬曾深度参与夺嫡之事,为贾家种下灭亡之因,事败后又避居玄真观,且藏匿了废太子一双儿女,李惟俭就断定此人迟早要死。
李惟俭探手抓了黛玉皓腕,扭身就走,只道:“妹妹随我来就是了。”
下晌时,贾琏、贾蔷追来,三人聚在一处,商议着如今天气炎热,实不能久待,又因贾敬的寿木早已备下,就寄存在铁槛寺内,便议定择日入殓,三日后,便开丧破孝。
惜春不言语,李惟俭也不言语。
晴雯附和道:“为朝廷办差,哪里能得闲?林姑娘也知,这朝堂之中,你愈能做事,圣人与诸公便愈要你做事。四爷自打腊月去了武备院,便是休沐时也不得闲呢。”
黛玉干脆也坐在凉亭里,笑道:“想来一准儿刁钻古怪,瞧琇莹满脸为难就知了。”
嘴上这般说着,心下回想起昨夜情形,兀自啧啧称奇。他也不曾料想,二姐姐竟这般大胆!被那司棋撺掇一番,夜里竟来寻了自己个儿。二人一时情动,除了不曾入巷,倒是好生厮混了一番。
平儿停在原处左思右想,拿定了心思方才回返。
说过这些闲话,二人转到景亭左近,遥遥便见湘云正扯着琇莹说话儿。
二人到得园门前,早有护卫备好了马匹,黛玉瞧了李惟俭一眼,当下也不多言,任凭其将她扶上马,随即他也上了马,而后催马朝着山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