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宏谋嗤笑一声,说道:“此人四十余方才中了进士,行事迂腐且首鼠两端,先前投效不过是投机之举,又哪儿来的这般多真知灼见?我打发人扫听了,此人前日与御使詹崇小酌一场,过后詹崇酩酊大醉,这梅可前连夜写了奏疏,昨儿就递了上来。”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床侧还挂了一柄短剑。
夏金桂顿时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谎言伤不得人,能伤人的唯有真相!
夏金桂被噎得不知如何反驳,只得跳脚撒泼:“好啊,奴才秧子骑到主子头上拉屎撒尿,这就是你们贾家的规矩?”
实则凤姐心下早就有了谱,办这么一回不过抛费二百两银子,一来哄老太太高兴,二来眼看今年暖棚营生又要铺展开,至不济出息也能比照前一年,如此凤姐手头可是有五万两上下。
宝琴早知黛玉、湘云并嫡之事,便耍宝道:“是了,这哪里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黛玉听说,便命丫头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张椅子挪到下首,请众人落座了。
当下进得二堂里,将无干人等一并打发了,小吏送过香茗,陈宏谋自袖笼里抽出一份奏章来,说道:“伱来瞧瞧。”
宝玉顿时一怔,此时目光掠过众人,只见王夫人面色阴沉,邢夫人虽笑着,却满是幸灾乐祸之色,薛姨妈面上讪讪,贾母没了笑模样。
王仕云纳罕接过,扫量一眼,见上书之人乃都察院御使梅可前,此人方才自馆阁中出来,虽有投效新党之意,却因陈宏谋扫听到此人首鼠两端,这才一直不肯松口。
鸳鸯观量其神色道:“老太太,这事儿早就传扬得人尽皆知了。都说薛大爷当初死活不肯娶那夏金桂,错非姨太太发了脾气,这婚事还两说呢。”
内中人等无不交口称赞,都道凤姐果然下了血本。
这夏金桂哪里有个贤妻良母的德行?薛姨妈只觉先前奢望这会子尽数落了空。有这般儿媳撺掇着,往后薛蟠还指不定惹出什么祸端来呢。
宝玉却道:“虽说是客,却也都见过,算是熟人。”当下虚指点着道:“傅姐姐、琴妹妹,晴雯、香菱、琇莹还有小红,小红还曾在我房外当过差呢。”
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
瞥见薛姨妈与宝钗急匆匆而来,几个丫鬟紧忙就散了。
李纨应下,命素云接了钥匙,赶忙往缀锦楼去搬桌椅。临了又问丰儿:“你们奶奶可定下在何处开席了?莫非还是上回的藕香榭?”
宝琴就凑过来道:“老太太,错非傅姐姐要强,又哪儿来的如今这般机缘?”
贾母心下添堵,又思忖起了黛玉身前挂着的那块玉石来,不由得对那宝玉生出几分厌嫌之心来。
王仕云心下有了底,展开奏书略略观量,随即倒吸了口凉气,继而仔细观量起来。
王夫人脸面臊得通红,却因着在客人面前不好发作,只蹙眉说道:“宝玉,这会子正待客呢,你先去外头耍顽可好?”
到底是做小姑子的,劝说两句也就是了,旁的却不好多说。薛姨妈念及夏金桂那份嫁妆,到得家中也没了气恼,只语重心长好生交代了一番。
那夏金桂只是骄矜刁蛮,又不是傻的。她当日捏着鼻子嫁与薛蟠,瞧中的不就是如今薛家寄居荣国府,宝钗又有可能嫁与宝玉吗?
宝蟾上前方才举起巴掌,便被那婆子一把抓住手腕,嚷道:“薛家人打人了,薛家人不讲理了!”
丰儿快步行来,见过礼后才道:“我们奶奶说了,外头的高几恐不够使,不如开了楼把那收着的拿下来使一天罢。奶奶原该亲自来的,因和太太说话呢,请大奶奶开了,带着人搬罢。”
傅秋芳、宝琴等随着贾母到得秋爽斋,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
他们姊妹们虽不敢比那些小姐们,也不要很离了格儿。有现成的东西,为什么不摆?若很爱素净,少几样倒使得。我最会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没这闲心了。她们姊妹们也还学着收拾的好,只怕俗气,有好东西也摆坏了。
王夫人端坐了,面上蹙眉不已。那夏金桂她自是见过,前几日虽遮掩的不错,却依稀能瞧出是个蛮横无礼的。王夫人因着用了薛家银钱,又因如今宝玉名声大坏,这才存了促成金玉良缘之心,只奈何老太太一直不松口,期间婆媳两个还几番斗法。
鸳鸯应下,心下自是知晓,那所谓的处罚不过是给王夫人留了脸面。只怕老太太心里巴不得薛家闹得鸡飞狗跳,没了脸子就此搬走呢。
此人素知陈宏谋为人,知其错非有急事一准不会这般急切来寻。当即起身相迎,方才到大门左近,便见陈宏谋轻车从简匆匆而来。
当下与贾母言说一番,随口说了菜单子。
这会子他兴致全无,只觉心如死灰,顿时蔫头耷脑道:“不用修书,我,我走就是了。”
薛姨妈也笑说:“她在家里也不大弄这些东西的。”
转眼到得九月初三这一天,因着凤姐大办一回,连大奶奶李纨都特意与王府告了假来帮衬着。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王夫人生怕宝贝儿子出了差池,紧忙打发丫鬟缀上。薛姨妈紧忙朝宝钗使眼色,宝钗却视而不见,心下暗忖着,玉不琢不成器,总要宝兄弟多遭几回‘当头喝棒’,过后方才能劝说得了。
贾母搂着黛玉笑了一番,忽听船声,问道:“谁又预备下船了?”
李纨也纳罕不已,紧忙打发素云去扫听了,须臾回返,素云便道:“回老太太,是宝二爷在池子里。”
王仕云蹙眉摇头不已:“此事怕是不易。那严希尧得了此策不思自己上书,反倒想法子送到首辅跟前儿,料想是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横竖他是不得罪人,罪过都是首辅的。”
傅秋芳与宝琴看在眼中,心下各自思量,这位三姑娘性情阔朗,行事有度,兼之方才言语间颇有妙趣,小小年岁便已如此,待长大了只怕更是了得。
鸳鸯答应着,笑道:“这些东西都搁在东楼上的不知那个箱子里,还得慢慢找去,明儿再拿去也罢了。”
贾母道:“明日后日都使得,只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