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就听邢夫人道:“大老爷说,俭哥儿若是得空往东院去一趟,大老爷有事儿寻俭哥儿商议呢。”
李惟俭面上冷了下来,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婶子与世叔做主就是了,又何必来问我?”
待上了茶水,大老爷贾赦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邢夫人便讪笑道:“俭哥儿,都道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伱与迎春的事既然不成,如今迎春转过年来便要十八了,再拖延下去只怕不是个事儿。”
邢夫人追了两步,赶忙打发丫鬟去送,回身慌乱着与贾赦商议道:“我就说这事儿急切不得,如今将俭哥儿得罪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话听得王夫人蹙眉不已,贾赦瘫在床上,贾琏一早就没了踪影,至于那贾琮……比宝玉还小了些,哪里就得用了?
心下腹诽,王夫人开口却道:“先前倒是寻了琏儿,奈何他一早儿就出了门,这事发仓促,我生怕赖家得了信儿再将财货运出,因是才打发蔷哥儿去督办。”
大老爷闻言,又叽里咕噜说将起来,可这回还不待贾赦说完,鸳鸯又来回话,说:“老太太,赖嬷嬷跪在垂花门外求见。”
李惟俭故作怔住,随即纳罕道:“这却有趣了。”
李惟俭进得内中,换了一身常服,转头便自会芳园进了大观园。过清堂茅舍,方才到得沁芳闸桥上,遥遥便听得有落水声自北面传来。李惟俭驻足扭头观量,便见对面凹晶溪馆里站着两人,却是宝姐姐与其丫鬟莺儿。
李惟俭心下熨帖,所谓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因着赖尚文一事,赖家二房一系尽数被发卖了出去,余下人等敢怒不敢言,每回赖大见了李惟俭也恭敬有礼,可人心隔肚皮,谁知赖家私底下是不是存了报复之心?
如今一席话便绝了赖家报复的可能,又四下卖了好儿,何乐而不为?
过得穿堂,李惟俭本要往仪门外行去。那贾赦所在的东院本是自成一体,虽在荣国府之内,进出却都要走前头的黑油大门,可这回邢夫人等推着贾赦竟往西面的穿堂而去。
进得内宅里,略略扫量了正房陈设,贾蔷顿时气上心头。迈步到得一幅画前,贾蔷道:“这梅花蕉叶图不是宁府之物?怎地到了他家中?”
此时就听李惟俭悠悠道:“这有何难?赖尚荣动不得,那身边儿的账房、管事、丫鬟、小厮还动不得?连那赖大、赖嬷嬷的身契都在府中,算来那些丫鬟小厮的,也都该府中管着啊。”
贾蔷看得瞠目不已,道:“赖家不亡,天理难容啊!”
料想以宝姐姐的聪慧,这会子也瞧得分明,说不得此时已将妙玉当做了头一等的对手?
李惟俭颔首,与宝钗告别,朝着荣庆堂而去。
贾母眼明心亮,这会子哪儿还不知这两口子为何而来?因是蹙眉便道:“你怎么还来了?身子不好在家中歇息就是,都说了也不用你来问安。”
李惟俭笑道:“老太太这话过了,我如今正缺得用人手,又有亲戚情分在,果然得用,晚辈必定重用。”
宝姐姐自是知晓,因是再不提及宝玉,转而说道:“琴丫头这几日可好?”
王夫人便道:“我以为当得饶人处且饶人,此番既抄捡过了,不拘抄捡了多少,都不好再行苛责。不然传扬出去,说不得便会有人背后腹诽咱们家苛待老人。”
贾母纳罕道:“俭哥儿有些日子没来了,怎么这会子来了?”
当下丫鬟扶着贾母往暖阁行去,荣庆堂里一应人等纷纷起身,那王夫人瞧着也和善了不少,笑着与李惟俭招呼一声,这才出去处置赖家事宜。
王夫人与贾母一并颔首,贾母就笑道:“那芸哥儿还来过家中一回,我是见过的,不想家中也有这般出息子弟。俭哥儿啊,你如今愈发能为了,老太太也不求旁的,只求着俭哥儿扫量着,若家中哪个子弟得用,还要多多提携啊。”
早有奴仆往内宅通报,更有几个婆子封死了仪门,任凭贾家豪奴如何来撞,死活就是不开。
“这——”邢夫人赶忙看向贾赦,那贾赦口眼歪斜着又说了一通。邢夫人这才道:“也不是外人,算是家中门生,算来亦系世交——”
顿了顿,又道:“如今思忖,赖家既然敢喊出现银三万两,定是一早就备下了的。不然……”
鸳鸯搬来椅子,李惟俭落座后便道:“方才撞见了蔷哥儿,听闻府中查出了赖家贪渎之事,这才命蔷哥儿过去抄捡?也不知抄捡成什么情形了?”
也是如今家中入不敷出,竟为了这么点银子打起了奴才的主意。好歹此番多少还占了理,那赖家行事也太过乖张,错非如此,待传扬出去,亲朋旧友的还指不定背后如何数落贾家呢。
商议什么?只怕又要商议迎春的事儿。李惟俭面上不动,拱手笑道:“好,过会子我就去东院。”
就见李惟俭笑着道:“今儿一早正好撞见内府乔郎中,闲话之余提及,那赖嬷嬷托人带话,此番又抬了价码,竟愿意出三万现银为赖尚荣谋个内府主事的差事。”
贾蔷恶从心头起,冷笑道:“奴才便是奴才,莫非脱了籍就不是了?这厮瞧着就是个忘本的,且让他长长记性!”
宝姐姐娴静道:“俭四哥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还不待贾母沉吟着说出道理,又有婆子来报:“老太太、太太,办差的蔷哥儿领着人回来了,一应财货都交给吴管事入了库。”
郑华应诺,挥手之际便有两个小厮冲上前去,一个抬脚将那赖尚荣踹翻在地,另一个压着赖尚荣半边儿身子,左右开工噼噼啪啪将其抽成了个猪头。
忽而内中有一三十许白面男子颤抖着迎出来,遥遥虚指喝道:“青天白日打破家门,尔等不怕王法吗?”
李惟俭情知这二人为何急切,当下也不点明,只随着邢夫人等进了正房。
郑华顿时一个激灵,赶忙吩咐下去。他随行而来,等的就是贾蔷这句话。那百十号贾家豪奴之所以士气高昂,不就是擎等着抄捡时上下其手吗?
贾母颔首道:“太太说的是正理,再如何,赖家也伺候了咱们家几代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错非犯了大错,实在不忍这般苛责。”说话间又看向邢夫人:“贾家的脸面,总比那些许银钱值钱,大太太莫要丢了西瓜捡芝麻。”
贾赦张口,叽里咕噜说了一段鸟语,听得贾母与王夫人面面相觑,那邢夫人就笑道:“大老爷说,家中出了这般大事,总要过来瞧一眼,看看能不能帮得上手。”
也不用贾蔷吩咐,早有奴仆人踩人翻过墙头,吓得内中丫鬟、婆子乱叫一声四散而去,转瞬开了仪门,贾蔷当即领着一众豪奴冲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