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李纹、李绮、宝琴并傅秋芳自内中来迎,傅秋芳就笑道:“好叫宝姑娘知道,老爷说此处留与姊妹们读书作画,却也要‘有感天地之可知可觉也’,那书画不能白读、白作了。”
宝琴刚要开口,宝钗就道:“这有什么?凤丫头如今病着,只怕四妹妹不好去讨。我那处好似还有些,回头儿拾掇了打发人给你送去就是。”
这般话好说不好听,袭人只能求助地看向宝钗。
“什么请帖?”
雪雁方才伺候着黛玉装扮过了,黛玉往镜中一瞅,转头便笑问:“这又是谁惹了你了?”
二人撞在一处,紫鹃过问一嘴,那琇莹就嬉笑道:“四爷生怕云姑娘闷了,这不——”她提了提手中食盒道:“——就让厨房割了一块鹿肉,让我送去让云姑娘烤了吃。”
临近晌午,紫鹃提着食盒蹙眉回返。
傅秋芳道:“拟雪月风雨四夜为题,限寒、天、豪、声四韵。”
岫烟道:“叫作‘恒舒典’,是鼓楼西大街的。”
到得内中,问过了凤姐儿病情,落座后半晌才提起正题来。凤姐儿这一日昏昏沉沉,如今才略略精神来,心下却一直想着昨夜癫狂,又哪里肯为这等闲事下力气?
又念及那邢岫烟与俭兄弟本就是故识,说不得那爱嚼牡丹得野牛就存了什么觊觎心思。若她出面牵线搭桥,往后遭了俭兄弟气恼怎么办?
是以凤姐儿叹道:“姑妈素知我们太太有些左性的,这事姑妈不妨先问过蝌兄弟,而后咱们再说旁的。”
眼见紫鹃不放声,雪雁又问:“那柳嫂子是怎么说的?平日里少得了姑娘银钱了?何必拿糟烂货来哄人?”
探春长出了口气,说道:“这倒是还宽泛些。”
探春闻言便笑道:“平儿姑娘来的正好,正愁大嫂子、湘云、凤姐姐去不成,少了人就少了热闹呢。今儿也不用平姑娘作诗联句的,不过这插科打诨的差事可免不了。”
袭人心道,你先前唐突了傅秋芳不说,过后又被李纹、李绮好一通数落,如今还哪里有脸子往人家家中去的?再者说,人家又不曾送来请帖请你。
香菱就笑道:“早些时候修葺屋舍时起的,那处本是个花圃,四爷瞧着有些浪费,又想着家中女眷也没个地方写写画画的,便干脆起了个斋……哦,连名字也是四爷自己个儿起的,还请了严阁老题额匾呢。”
邢岫烟正色道:“不过是些许吃食,哪里就算人情了?且先前人家也用东西换了的。李伯爷不过随口一说,偏你当了真。”
“怎么了?”宝玉不解道:“方才与妙玉游逛过,这衣裳滚了不少雪污,可不得换一身儿?”
薛姨妈听出凤姐儿推诿之意,顿时道:“岫烟那般性情,千好万好的,薛蝌又有什么不满意的?且这婚姻大事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如今母亲不在跟前,我这伯母做回主又如何?”
自上回宝钗送了燕窝来,黛玉又看过一回太医,王太医果然认同宝钗所言,又增改一番,便定下了每日晌午必用燕窝银耳百合粳米粥。
宝钗忙笑道:“你也太听说了。这是她好意送你,你不佩着,她岂不疑心。我不过是偶然提到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
湘云眨眨眼,顿时扭捏起来,道:“其实我也没什么的,不用他总是这般……是了,俭四哥可好些了?”
紫鹃笑着赞道:“四爷真真儿周到,连这个都想到了。”
宝钗以为薛姨妈还在怄气,当下又劝说了几句,薛姨妈便叹息道:“罢了,你说的也有道理。”
黛玉就笑道:“都是作着玩儿的,好赖都各凭心意,你又何必畏首畏尾的?”
篆儿也不问缘由,闷声应下。当即捡了一匣子糕点,又将当票藏好,这才起身出了缀锦楼。
湘云这会子正在房中托腮烦闷,闻言紧忙出来观量,待琇莹展开食盒,湘云观量一眼便高兴起来:“哪儿来的鹿肉?别说,我如今还真就想着这一口。”
王夫人厌嫌她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如今黛玉也习以为常,只是十分不解,她这二年分明离那宝玉远远的,为何王夫人偏要来针对自己?
香菱便蹙眉作怪凑过来,扯了邢岫烟道:“危难之时见人心,可怜我三五天跑一回林姑娘处,如今却弃我不顾了。”
二人半路遇见,一并过了蜂腰桥停步叙话。
平儿顿时笑道:“瞧三姑娘说的,我可没我们奶奶的本事。我啊,过去了也是扮弥勒佛,绝不开口,谁瞧我都笑。”
外间寒风一吹,篆儿不禁打了个寒颤。眼见往来丫鬟多是穿着珍珠毛(羊羔皮),有些大丫鬟还穿着鼠皮,单自己一个还穿着棉衣,篆儿便不由得忿忿。心下不禁暗忖,姐姐要脸面不愿去寻李伯爷,自己一个小丫头左右也没脸面,干脆去求一求李伯爷,说不得往后就有好日子过了呢?
却说宝钗往东北上小院儿而来,进得内中就见薛姨妈蹙着眉头苦恼不已。
黛玉听得心下不禁连连点头,‘有感天地之可知可觉也’,这话正对了黛玉的心思,又想:若俭四哥没这般才情,又哪里会说出这般言语来?
黛玉笑道:“哪儿有刚除服就急着嫁过去的?说的我好似生怕自己个儿嫁不出去一般。”
转念又想起父亲临终所言,当下便有些恍然,只怕……还是那银子闹的。
篆儿顿时面上讪讪,瘪着嘴道:“不说就不说。”
黛玉紧忙道:“还是莫说了,隔着一道墙,他就是有心也使不上力气。且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也不好出头。既如此,还是别让他烦心了。”
探春观量一眼,便见四下散落红梅,又有白雪妆点,果然幽静无比。禁不住问道:“香菱,这里何时多了个斋堂来?”
黛玉虽好似浑不在意,可紫鹃、雪雁又如何不知,姑娘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众人又是一通好笑,这才围着红泥小火炉纷纷落座了。傅秋芳又让人送了温过的女儿红与果品、糕点,内中不时欢声笑语,姑娘们几杯酒下肚,便少了往日的拘束,多了几分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