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转眼到得翌日。
贾母心下无奈,也不好自己个儿抛出话头来,只得耐着性子与张宜人说话儿。因着贾家还有丧事,不好招待宴饮,是以张宜人不过坐了两个时辰便起身告辞,临行前又道:“老太太,方才那话妾身可是当真的。别来日我来接女儿,老太太再舍不得。”
邢岫烟卸了妆容,篆儿兀自还在喋喋不休表功道:“姐姐这回可要好好儿谢谢我。”
篆儿探手握住,冷声道:“也莫说我们姑娘平白使唤伱们,往后勤快伺候着,月底与你两串钱买酒吃。”
王夫人就道:“宜人多虑了,宜人这般人物可是难得贵客。这外头风大,老太太还等着见宜人呢,咱们不妨入内叙话。”
那张宜人又殷切看向黛玉:“姑娘,不知你可愿意?”
午夜梦回之时,邢岫烟难免会生出些奢望来,转瞬又因着自卑自怜而将那心思埋在了心底。此番被请去帮厨,本道是李伯爷扫听到自己如今情形不好方才请了自己,不料却是因着篆儿之故。
邢岫烟闻言顿时一怔,问道:“你求了伯爷?怎么不早与我说?”
篆儿打了热水过来伺候邢岫烟洗漱,禁不住眉开眼笑道:“姑娘可听见了?我就说嘛,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贾家的丫鬟、婆子,就没几个不爱银子的。”
王熙凤心下腹诽,小财神……说不定这会子就在她肚子里呢。
篆儿吓得顿时跪地哭将起来:“姐姐我错了,你千万不要赶我走啊。往后,呜呜,往后再也不敢瞒着姐姐了。”
黛玉推拒不得,只道:“既是干娘娘家流传之物,我……”
篆儿转将出来,观量着婆子道:“姜嬷嬷说什么呢?”
“啊?”贾母说道:“这,这都过了二年多,怎地才收到信笺?”
探春也不知是如何做想的,略略思量便应承下来:“也好,明儿我便去寻俭四哥讨个主意。”
宝钗心下烦闷不已,却也不敢让嫂子夏金桂出去抛头露面——她早瞧出夏金桂不是个安分的,如今薛蟠又不在家中,说不得这女人便会犯下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儿来。因是只得自己请缨,说待来日新股上市定然去瞧瞧。
张宜人应了,一行人旋即往荣庆堂而来。入得内中,又是一番见礼,待落座奉茶叙过闲话,那张宜人才笑道:“敢请老太太知道,外子与林盐司本就是同年,乃是十几年的交情。怎奈相隔南北,以至于林盐司过世时外子只能遥遥凭吊。外子本道林盐司去的仓促,并未留下什么话儿来,谁知昨儿才有递铺送来林盐司早前手书,却是怜惜独女,托付外子无论如何也要照看一二。”
探春与王夫人应下,因着这一茬,探春那兴利革弊之事只得暂且放下,领着管事儿婆子四下巡视,监督着仆役将里里外外好生打扫了,又打发人往张宜人处回了帖子。
天下间哪个少女不怀春?李伯爷面容俊逸,性子平易近人又有些诙谐,邢岫烟与其见了几回,除了偶然从其眸中瞥见些许怜悯外,余下再无鄙夷之意。
“哦?”李惟俭蹙起眉头来。元春临盆也就罢了,与他无关;倒是老太妃,万一要是病故了,寻常百姓之家尚且三月内不能婚嫁宴饮,他这等勋贵白日不得宴饮,一年不得婚嫁。
探春正待大展拳脚,忽听得有婆子来报:“三姑娘,外头送了名帖来,说是大司谏胡大人之妻,张宜人明儿请见老太太。”
探春笑道:“还是凤姐姐知我,只是这一时之间倒是不知寻个什么法子。”
凤姐儿一双凤眸满是笑意道:“我看那劳什子以退为进,探丫头定然是不肯的,莫不如想个法子将她赶出去。”
却见那张宜人一遍自袖笼里抽出一封信笺来递给身旁丫鬟,一遍蹙眉道:“老太太不知,这递铺营生一环接一环,但凡一站出了错漏,这信笺可不就遗失了?亏得递铺军卒寻见了此信,不然外子定然抱憾终生。”
黛玉此时也红了眼圈儿,强忍着方才没掉下眼泪。闻言看向贾母,贾母便颔首道:“玉儿,快来见过张宜人。”
黛玉心下欢喜不已,却不曾瞧见对面儿的王夫人脸色已然越来越难看。且不说王夫人全然瞧不上黛玉做儿媳,单是冲着那十几万的银子,王夫人也绝不可能放活着离开贾府。
因是凤姐儿起身扯了探春在炕头落座,笑着劝说道:“探丫头也莫生气,我若跟你一般气性大,只怕早两年就要气死了。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这管治家中庶务可不就也是一样道理?她既从中作梗,想个法子绕过去就是了。”
因是紧忙跪拜道:“女儿见过干娘。”
黛玉起身挪步到得张宜人身前,屈身一福道:“民女林氏黛玉,见过宜人。”
李惟俭却道:“风声这几日就要传出去,说不得就会为人所热捧,二嫂子到时入手,只怕股价虚高了不少。”
篆儿面上应下,心下却并不赞同。寻思着那李伯爷瞧着极好说话,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哪里就用这般畏惧了?
吵嚷声惊得良儿也过来观量,听闻是篆儿自作主张求了李伯爷方才让姑娘得了差事,良儿也不禁劝说了几句。
二公子急了:“谬矣!这顺风耳与头盔相连,如此才方便军中斥候行走间听闻;至于这千里眼,更是免了士卒爬上爬下之苦啊。”
李惟俭笑而不语,思量间说道:“景文兄何必颓唐?我手中恰有一物,如今只是个念头,却不知如何造出来。”
李惟俭褪下外氅,净过手落座道:“二嫂子与三妹妹怎么一道儿来了?”
就听张宜人与贾母道:“老太太,我瞧着林姑娘一见如故,不知可否认个干亲?”
偏此事也落进了夏金桂耳中,夜里便吵嚷着变卖了嫁妆要尽数兑了新股。薛姨妈又是个没主意了,前脚儿听了宝钗的话,后脚儿又觉的儿媳说的在理。
探春道:“不外乎以退为进、调虎离山。”
眼见探春所求被李惟俭一言解决,凤姐儿便在一旁道:“俭兄弟,我那事儿也不用说了,只等着股子上市买在手中就好。”
篆儿冷笑道:“你道我不知你什么心思?不过是在我们姑娘跟前踅摸不着好处,这才起了惫懒心思。你且看这是什么!”
李惟俭顿时指着其道:“岂不食肉糜乎?景文兄当小门小户的也有针线上人不成?且我等以实学造物,求名求利只是顺带,造福百姓方为初衷。此物但凡造出来,缝补衣物可知省了妇人多少光景?余下光景来,不拘是休憩或是做些别的,小民小户岂不又多了些许进项?”
贾母也是心下莫名,思量半晌不得其法,最后只道:“登门便是客,赶紧回了帖子,嘱咐下人好生打扫了,不可失了礼数。”
事已至此,贾母只道:“不过是去小住几日,我还能拦着不成。”
缀锦楼。
篆儿摇头晃脑得意道:“若不是上回去伯府诗会时我偷偷寻了伯爷,说了姐姐的难处,姐姐当这天赐的好差事还会平白砸在姐姐头上不成?”
李惟俭心下纳罕,当即让二公子拿来观量。过不多时,仆役将两样物件儿送来,李惟俭顿时瞧了个瞠目结舌。
一日忙碌,待到了翌日,那张宜人果然到访。邢夫人还在丧期,因是只王夫人、凤姐儿与探春来迎。
王熙凤顿时知晓李惟俭之意,可若果然如此,她哪里还能得空与李惟俭私会?因是赶忙嗔道:“俭兄弟一直照拂有加,可不好再将股子原价转手了。这外头人热捧,股价便是虚高了几分也有的赚,我可不好一直占俭兄弟便宜。只是这股子一事,我实在生疏,来日少不得要劳烦俭兄弟帮着掌眼呢。”
王夫人顿时眉头舒展,喜道:“果真?算算过两日便是兄长生辰,此番倒是能好生庆贺一番了。”
王夫人心下思量着,到时正好趁机寻兄长王子腾拿个主意,有了王子腾撑腰,莫说是个孤女黛玉,便是那姓李的小儿又何惧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