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我知道他是怎么让倭奴们信服的了,原来是这样啊……”
朱翊钧的目光越来越了然,眼中却是并没有多少惊喜之意,反倒是透着失望与无助。
半晌后,朱翊钧疲惫地闭上了眼,原本还直挺挺紧绷着的身子也像是泄了气一般,软软瘫在了龙椅之上,毫无精气地低笑道:
“‘他’身上,肯定早就有那盖了印的空白文书,不然他不可能让丰臣秀吉信成那样……而那文书,除了申时行以外,恐怕也没人敢给他了……”
如此‘吓人’的话,却是被皇帝陛下有气无力的说了出来!
陈矩都被吓呆了……
要知道,一个已经致仕了的内阁首辅!偷盗朝廷的文书给一个罪臣之后!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皇爷,申时行他……他不敢?”
陈矩倒不是在替申时行说话,他只是真的不相信申时行那种‘老实好人’敢干出这种‘诛九族’的掉脑袋事儿来!
“他不敢?哈哈哈……”朱翊钧笑了,苦笑。
朱翊钧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素来喜欢把‘黑历史’给咽在心底里的他,此刻居然破天荒的对陈矩说起了过往……
“陈矩啊,你知道吗?其实以前的大小经筵,或是平常日讲时,朕最喜欢的先生就是申时行了,因为他从来不敢斥我。
哪怕我在听他讲书时走神乱涂乱画,哪怕我有时候还偷看小人书,可他就算是看见了也从不生气,只柔柔说我不能这样做。
申时行教授我的课业最多,有时候张居正半路来查岗,他还会替我遮掩一些小错误,向张居正说我今天多么用功,多么聪明。”
说着说着,朱翊钧欣慰的笑了,记忆里那个温柔的申先生,是他那课业繁重的年少时期,唯一能够从其身上得以‘放松’的先生了。
然而短暂的欣慰过后,朱翊钧脸上的笑容逐渐苦涩起来。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申时行要对我那么放纵,后来我想,他应该是害怕我皇帝的身份,也或许是生了想要放纵误我的坏心思。
也是直到方才……直到我都已经三十多岁了,我才发现,其实自始至终,申时行比张居正还要狠……
申时行故意放纵我,也故意替我遮掩小错,这样的话,我就会犯越来越多的小错,小错多了便会积攒成为一个大错……
到我犯大错的时候……我就会被张居正看到……张居正那个人……他连我犯小错都不肯容忍,更何况还是大错呢?
哈……申时行他这哪里是纵我啊?他分明就是在推着我,让我用最深刻的印象!来记住那些教训!
陈矩,你说申时行不敢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不……他比谁都敢……他比谁都狠!
申时行这是想像以前一样!让我从小错酿成大错!再让我被大错狠狠打醒!好让我……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啊……”
朱翊钧紧闭着的双眼,渗出了一层水珠,却是没有流落下来。
这是陈矩第一次听皇帝陛下说‘心里话’,这位本就心疼万岁爷的老太监,这回直接听哭了。
“皇爷……呜呜呜……”陈矩哭出了声来。
“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朕都还没哭呢。”朱翊钧睁开了眼,疲惫笑道:
“再说了,这一切都只是我瞎猜的而已,我还是相信申时行的,他应该不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嗯,朱翊钧还是相信申先生的,毕竟这个先生,曾帮他在张居正面前说过很多次的好话,待他也是极其温柔且尊重。
哪怕是演的……哪怕是假的……
可演了那么多年,假的也成真的了。
……
朱翊钧累了,但他并没有立刻歇息。
这次不是做梦,而是回忆。
朱翊钧已经忘记那是他第几岁的那一年了,他只知道那时候他正在听申先生讲课,且只有申先生一个人讲课。
朱翊钧知道申先生素来温柔人好,故而他在‘只有’申先生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放松。
他甚至还在申先生云里雾里‘讲经’时,偷偷将孙海给他的小人书塞在了书本里头,偷偷看了起来。
然而,事实证明,申先生似乎长有‘火眼金睛’,哪怕小万历将小人书夹在了学习中的书本里头,申先生还是发现了。
“陛下,这不可啊。”申先生只是温声说着。
小孩子是知道如何试探对方‘底线’的,小万历早就知道申先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他了,故而他带着撒娇的意味道:
“申先生,我方才听张先生说完那些道理,还未细细理解呢,您能不能许我歇息会儿啊?”